藝遊維也納
從克林姆之愛到咖啡館文化
撰文│林純雅 圖版提供│Café Central、Demel、KHM-Museumsverband、Kunsthistorisches Museum、Vienna Secession(藝術收藏+設計2018年03月號126期) 和那些被時光撫觸過的城市一樣,維也納是難以被定論的。歲月為它帶來智慧與從容,它的新時代,從不以遺忘舊時代作為代價。追隨分離派藝術家們的身影,或是瞻望克林姆與席勒等名家的真跡,聯想起奧地利如此動盪激烈的近現代史,雕鑿過它的時光必然滿載著歡笑與淚水吧?在這座用馬車車輪進行丈量的城市,四處散落的咖啡館為城市的諸般風光打底,令人彷彿在無意之間棲身於以時光繪成的風景明信片,一切精緻似畫,卻又有如夢幻。
斑駁的時光總寄託著故去的靈魂,一個世紀前的維也納是歐洲的文化核心,饒富創作才能的文學家與藝術家們聚集於此,中產階級的享樂主義夢想與追求現代化的觀念萌發交織,使這座城市文化成為靈感孕生的溫床。
維也納分離派會所© Vienna Secession
出生於1862年的克林姆,成長階段歷經奧地利與匈牙利合併為奧匈帝國的繁榮期,身處帝國文化與工業革命的文明衝擊浪潮,對他的美學觀點造成莫大影響。 在克林姆藝術生涯的初期,他為維也納許多地標劇院繪製壁面裝飾畫,1891年他完成了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Kunsthistorisches Museum)迴旋梯的裝飾繪製任務,並因這項工程而聞名。克林姆的肖像畫作藝術風格與他於1897年創辦的維也納分離派組織(Vienna Secession)密切相關,克林姆並擔任了該組織的主席一職,直到他於1905年請辭為止。除了克林姆外,維也納分離派成員還包括了卡爾.莫爾(Carl Moll)、威廉.貝納齊克(Wilhelm Bernatzik)、約瑟夫.恩格哈(Josef Engelhart)和馬克斯.柯茲威爾(Max Kurzweil)等知名畫家。該美學流派的宗旨是希望奧地利藝術家能夠面向國際藝術運動,並由此延續深受晚期歷史主義影響的奧地利藝術。克林姆深受比利時象徵主義畫家費爾南德.赫諾普夫(Fernand Khnopff)和美籍畫家詹姆斯.麥克尼爾.惠斯勒(James McNeill Whistler)的女性畫作所啟發,他毅然決定將繪畫重點放在肖像畫上,經過不懈努力後終於嶄露頭角,成為當代最偉大的肖像畫家之一。可能是個人經驗所致,克林姆更於1898年決定完全專注於描繪女性,當中涉及三個非常不同的演繹方式:在他的象徵主義作品中,女性擔當了近乎當代文學作品中的功能;在肖像畫中,他遠離象徵性和充滿神話色彩的繪畫手法。在那些制式肖像中,他將女性呈現為裝飾品一般,唯獨在裸體畫作中,他才將模特兒視為現實中真正存在的生命體。
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搭起「克林姆之橋」© KHM-Museumsverband
奧地利女性解放運動引起了男性的大舉反對,他們害怕失去權力、地位與身分認同危機,其結果是將女性進行相當程度的妖魔化與神祕化,而這很快便成為科學界、醫學界、知識分子界和藝術圈的核心議題。女性在文化中所扮演的角色掀起一場性別之戰。出於恐懼女權逐步解放的後果,創意思維促成了當代女性神話的興起。維也納現代主義藝術家與知識分子自覺地將「妻子」一詞視為「女人」的對立詞,認為其背負著數之不盡的情色和感性內涵。為了避免抨擊在社會上制度化的合法女性角色,藝術家將女性轉化為藝文術語「妻子」,而維也納現代主義時期藝術創作所描繪的女性,若非被理想化為聖母,就是被功能化為啟發靈感的謬斯女神,或遭貶低為妓女的形象,用以歌頌男性的藝術創作,克林姆便藉由藝術創作來回應當時關於「神祕女性」的議題。
在克林姆表現愛情主題的油畫〈吻〉中,女子仰首閉眼沉浸於恬靜迷茫的愛情當中,她的雙膝跪於鋪滿鮮花的草地,緊緊依偎在愛人的懷抱裡,兩人濃烈的情愛因吻而得以昇華,男子頭上的桂冠與女子髮際的彩卉,是愛的象徵,克林姆同時運用衣著的圖案紋樣來區分兩性,男子是垂直的長方形圖騰,女性則是大小不均的圓形及曲線紋樣。此畫的動人之處還在於,透過油畫顏料與金箔粉末的混合使用,增添了金碧輝煌的瑰豔裝飾效果。當此畫完成並安裝於壁面時,還以金、銀、銅、珊瑚等名貴素材加以鑲嵌。〈死與生〉則描繪著人生不同階段形象的堆疊,可愛的幼兒、豐滿的少女、溫柔的母親、健碩的男子、衰年的老嫗,凝聚為飄蕩在宇宙之間的生命胎體,闡釋著人生瞬息短暫的寓意,不論是歡樂、悲傷、愛欲、名利,在天體運行中都是轉眼即逝的物質循環。克林姆寄託其中的意涵,具有極度的宿命論悲劇成分,法國雕塑家羅丹觀賞〈死與生〉後,也發出「洞悉人世悲劇」的讚譽。
克林姆繪於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挑高大廳樑柱之間的壁畫
Gustav Klimt, Painting in the pendentive on the north wall of the Main Staircase of the Kunsthistorisches Museum Vienna, 1890/1891© KHM-Museumsverband
在20世紀初的維也納,咖啡館代表了成熟、優雅而精緻的生活方式,建構了一代人獨特的審美格調,在這個消費社會的典型場所構成的略帶頹廢氣息而又綺麗迷人的世紀之交風景中,當時的咖啡館是個奇妙的所在,它同時包容著消費與革命,容納著社會不同的階層,上演著慾望、時尚、追求進步的劇碼,成為社會多重力量交會的節點,進而促成了以現代化為核心的啟蒙意識,以及聚焦於個人體驗的美學現代性的轉移。咖啡館是吸引文化人匯聚的強大磁場,定時入座咖啡館的常客都是文藝圈的名人。遙想18世紀啟蒙時代,巴黎塞納河右岸的咖啡館就在啟蒙之士的言語薰陶下沸騰不已,知識分子在品味咖啡時綜論國事,使咖啡館成為啟發民眾政治意識的處所。
若將時光拉回19與20世紀之交的維也納,喝咖啡不僅是生活的調劑,更是摩登雅士確立自我「現代」身分的生活方式──咖啡是從帝國殖民主義下引進的產物,也是西方文明社會的象徵,從咖啡館內向外看世界,總是跳脫不了知識分子文化先驅的權威心態,社會的底層生活往往是留待他們發掘的對象,從而化為大眾生活的日常景觀化。咖啡館可謂現代生活的獨特空間,這一「現代」提呈的是介於歷史與真實之間的虛幻氣息,將都會的市景片斷地映射於中。
左、中.中央咖啡館
右.創立於1785年的皇家御用糕餅店德梅爾
建於1876年的中央咖啡館,是維也納舉世知名的「咖啡館文化」(kaffeehaus),留給當代文明史的一分禮物,它不僅歷史悠久,在維也納的文化、藝術發展史上也具有重要的地位,眾多音樂家、詩人、作家以中央咖啡館作為靈感發想的基地,為這座華麗的巴洛克風格建築更添蓬蓽生輝的光彩。
「在滿桌的豪華大餐中,咖啡是最好的選擇。它能讓你感到飄飄然,而且毫無副作用。任由歡愉在神經之間流淌,讓人不知悲傷、疲倦與衰弱。」作為維也納主要的聚會場所,許多奧地利名人都曾是這些咖啡館的常客,從佛洛伊德到建築師阿道夫.盧斯、奧圖.華格納(Otto Wagner)等,咖啡的濃香讓他們在此確立了日後生涯發展的方向。我也時常回味起流連於維也納咖啡館裡的時光,它讓你知道這座城市歡迎旅人的真摯情意,儘管它最終不屬於你。不禁憶起到達這座城市的那個午後,心中毫無來由地平靜澹定。在維也納,歲月是如此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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