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特別報導│惠特尼雙年展】
面對現實的荒謬與醜惡，我們心照不宣––紐約惠特尼美術館「惠特尼雙年展2022：緘口不言」

　1941年的秋天，儘管我們什麼也沒有聲張，金盞花還是沒有發芽。……我們從來沒有想過，這片土地本來就孕育不了任何生命。──托妮．莫里森（Toni Morrison），《最藍的眼睛》

　2022年的惠特尼雙年展（Whitney Biennial）可說是命運多舛。自從上一屆雙年展於2019年落幕以來，各種令人措手不及的巨變席捲世界，彷彿時空錯置，如策展陳述所言「時間擴張了、壓縮了、靜止了、模糊了」──2020年初爆發的新冠肺炎疫情持續至今的效應、佛洛伊德事件一觸即發的「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運動、歷經風雨的美國總統大選，以及2021年年初震驚全球的國會山莊暴動、亞特蘭大槍擊案與層出不窮的亞裔人士仇恨攻擊事件，本已千瘡百孔的美國社會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衝擊揭開金玉其外的自由平等假象，引發人民對現有體制（institutions）的質疑。這樣的不信任感也延燒到藝術界，無疑在本屆雙年展策展人艾德莉安．愛德華茲（Adrienne Edwards）與大衛．布雷斯林（David Breslin）身上加諸了極大的壓力及挑戰。向來被視為美國當代藝術指標的惠特尼雙年展，過去曾因展出作品爭議不斷，而這次受疫情影響被迫延期至今年才開幕，也許是因禍得福，讓策展人與藝術家得到喘息空間，有更充裕的時間回應當今社會的核心命題：在發生這麼多事情以後，「然後呢？」

　眾人引頸期盼的第八十屆惠特尼雙年展「緘口不言」終於在4月盛大開幕。與過往幾屆前身明顯不同的是，本屆雙年展並無統一的明確主題，且傳統意義上一般大眾相較容易理解、欣賞的繪畫與雕塑作品數量顯著減少，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大量的錄像藝術與觀念／裝置藝術。

「惠特尼雙年展2022：緘口不言」展場一景
（Photo: Ron Amstutz）

　除此之外，策展人愛德華茲與布雷斯林也將革新的野心延伸到展場的陳列與規畫上。展覽主要座落於紐約惠特尼美術館的六樓與五樓，兩層樓在設計上形成強烈的對比。近乎全暗的六樓，黑色的地毯與隔板切割出不同的隔間，走廊間只有些微照明，整體氛圍幽閉而壓迫，觀者彷彿在迷宮中摸索各房間內的投影與錄像作品。隨著建議動線往下至五樓，是個截然不同的氛圍：明亮的空間、偶有陽光灑落大片落地窗邊，無隔間的開放式規畫歡迎觀者自由穿梭。相較於六樓探討沉重議題的作品，五樓的調性較為輕鬆，彷彿置身當代藝術的遊樂園。

「惠特尼雙年展2022：緘口不言」展場一景。
左起：薇洛妮卡．萊恩（Veronica Ryan）　在岩石和堅硬的地方之間　2022；
阿維爾達．斯特林─達普雷（Awilda Sterling-Duprey）　⋯蒙眼　2020-；
杜恩．林克拉特（Duane Linklater）　選自「mistranslate_wolftreeriver_ininîmowinîhk和wintercount_215_kisepîsim」系列　2022
（Photo: Ron Amstutz）

　明／暗、開放／封閉、輕快／沉重、希望／絕望，兩層風格迥異的展間帶出的極端對比正象徵了美國當代社會的極性（polarity），奠定了本屆雙年展的基調。面對極化（polarization）的世界，統一的主題失去意義，有話直說地反映當代議題可能才是最佳解答。愛德華茲與布雷斯林也在聲明中坦言，其實社會上潛在的諸多問題大家並不陌生，「但是它們的重疊性、密集度與無所不在的特性形成了一種脈絡，將過去、現在與未來交織在一起。我們藉由此次雙年展反映出這樣動盪不安又瞬息萬變的時代。」

　儘管跨領域（interdisciplinary）藝術並不新奇，但來自不同創作背景與階段的六十三位藝術家的作品呈現方式，從抽象藝術或研究驅使的觀念藝術、藉個人敘事揭示更龐大的社會框架，再到由非主流藝術媒介再想像的新現實，都證明藝術搬演、玩弄、拆解、再現「美國」做為一個想像的共同體（imagined community）在現代社會的根本意涵，以及其物理與心理上的邊界。

阿弗列多．加爾　06.01.2020 18.39　2022　錄像投影、音效、風扇　5’20”　影像截圖　藝術家自藏
Courtesy the artist and Galerie Lelong & Co., New York and Paris

　智利藝術家阿弗列多．加爾（Alfredo Jaar）的錄像裝置〈06.01.2020 18.39〉，因其內容關乎近年美國社會高度關注的種族議題，無疑成為本屆雙年展討論度最高的作品之一。影片為前警官德里克．蕭文（Derek Chauvin）過度執法導致喬治．佛洛伊德（George Floyd）死亡後六日，在白宮附近舉行的一場「黑人的命也是命」和平示威行動紀錄。不幸的是，那場示威在軍方的催淚彈、閃光彈與橡膠槍等暴力驅離之下被迫解散。為了讓觀者身歷其境，加爾甚至在展間的天花板安裝了風扇，模擬軍方直升機驅離群眾時螺旋槳產生的強大風力。事實上，《國際人權法》明文禁止直升機的軍事化使用，但是當時川普政府卻使用了此手段，讓加爾非常震驚：「我意識到在眼前的是法西斯主義──法西斯主義來到了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