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藝文生態系的挑戰與因應（下）
商業機構與藝術市場的策略轉向
面對地緣政治動盪與信心不足，2023年年底至2025年年初的藝術市場表現持續低迷。根據藝術市場研究公司ArtTactic的分析，2024年上半年，三大拍賣行佳士得（Christie’s）、蘇富比（Sotheby’s）及富藝斯（Phillips）的全球銷售表現較2023年縮減超過四分之一（27%）。這樣的低迷狀態籠罩高端藝術市場，去年各地拍賣乏善可陳，主要藝術博覽會的銷售也缺乏亮點。
藝術市場無法回到疫情前的成長狀態，導致裁員潮頻傳，組織重整消息層出不窮。儘管蘇富比獲得阿布達比投資局10億美元注資，仍於去年夏天裁撤倫敦辦公室近五十名員工，年底更大規模削減全球近百來個職位，裁員規模佔全球員工總數的6%。藍籌畫廊也接連傳出重組訊息，例如卓納畫廊（David Zwirner）對於線上銷售和數位內容部門的大規模調整，而斐列茲藝術博覽會（Frieze）的母公司則傳出計畫出售旗下藝博會與藝術雜誌。
此外，歐美藝文重鎮不斷傳出歷史悠久的畫廊歇業的消息，包括在倫敦創立的八十年老字號瑪博洛畫廊（Marlborough Gallery）和紐約的大衛．劉易斯畫廊（David Lewis Gallery）等。整體藝術市場前景更加暗淡，生態系的活力面臨嚴峻挑戰。區域型藝術博覽會的擴展計畫也被迫中止，如影像藝術博覽會（Photofairs）終止紐約展會，並取消原定於2025年推出的香港展會；印度藝術博覽會原計畫在2025年年底揭幕的孟買展會也宣告終止。
藝術市場變化：私密、策略同盟、客製化、門到門服務
隨著整體經濟成長趨緩，市場高度不確定性促使商業藝文機構更加關注成本效益，重新思考藏家網絡的經營方式，並積極尋求商業模式的多元化。由2024年上海藝術週（包括ART021上海廿一當代藝術博覽會、西岸藝術與設計博覽會等）觀察到開幕酒會規模較以往縮減；同年年底，邁阿密巴塞爾藝術展展會期間，各大畫廊也紛紛縮減支出，調整藏家經營策略。例如，白立方畫廊（White Cube）停辦已舉辦逾十年的邁阿密奢華開幕派對，轉而在多個城市籌措小型藏家餐酒會，強調私密性與客製化的互動模式，以提昇經營效率。
在資源緊縮、景氣低迷的情況下，畫廊紛紛重新評估藝博會的參與策略及相關的藏家經營方式，大畫廊更傾向將資源聚焦於對銷售直接有助益的管道。隨著藝術計畫日趨複雜、藝博會參與成本提高，畫廊的營運壓力加劇，傳統畫廊模式愈加以銷售為主，逐漸無法完全承擔藝術家職涯培育的功能。在此背景下，新興藝術顧問的角色日益重要，專注於藝術家長期職涯的發展與規畫，提供更客製化的機構合作與藏家諮詢服務。同時，這也開闢出一種與好萊塢藝人經紀為基礎的藝術家經理人服務不同的道路。
為了更全面支持藝術家的職涯發展，畫廊經營者也透過合作代理的方式開創新局。例如，藍籌畫廊豪瑟沃斯（Hauser & Wirth）多次與中型畫廊和獨立藝術顧問策略結盟，共同代理青中生代藝術家，豪瑟沃斯將這種以擴大影響力為目標的策略合作稱為「聯合影響力」（Collective Impact），是慈善界近年盛行的做法，透過共同投資達成效益加成的效果。卓納畫廊也宣布與洛杉磯的馬修．布朗畫廊（Matthew Brown）合作，共同代理年僅廿六歲的畫家莎夏．戈登（Sasha Gordon）。
這種合作模式不僅能達成強強聯手，讓雙方各自專注於擅長的業務領域與區域，更試圖打破以往藍籌畫廊挖角中小型畫廊青壯藝術家的惡性循環。隨著藝術家市場表現逐漸提昇，這種策略不僅加速了藝術家的職涯晉升，還能兼顧早期培育的收益紅利，讓中小型畫廊得以持續陪伴藝術家成長，同時實現機構的永續發展。
在市場信心缺乏的情況下，傳統一級與二級市場之間的界限逐漸模糊，不少畫廊開始涉足二級市場，過往專司二級市場的拍賣公司也積極推出一級市場服務，例如蘇富比推出「Artist’s Choice」計畫，允許藝術家自行決定將成交價格的15%捐贈給指定機構，以便吸引畫廊和藝術家的參與；富藝斯的電商平台Dropshop則提供藝術工作室直接向藏家銷售作品的服務。此外，拍賣行紛紛透過私人洽購提供更加客製化、免受拍賣時程限制的「門到門」（door-to-door）服務，搶攻一級市場。
藏家光譜與參與習慣改變
在財富轉移與新興財富的雙重助力下，千禧世代與Z世代收藏家持續崛起，他們的收藏偏好逐漸轉向將購藏視為一種社會倡議，致力於支持自身關注的議題。例如更多收藏家將目光聚焦於全球多數（global majority）藝術家、新晉藝術家、女性藝術家及性少數藝術家，提昇這些群體在機構和私人典藏系統中的代表性。2024年《巴塞爾藝術展與瑞銀集團環球藝術收藏調查報告》（以下簡稱「《環球藝術收藏調查報告》」）顯示，Z世代收藏家對新興藝術家表現出極高的購藏熱忱，而全球高淨值收藏家對女性藝術家的購藏比例已從2018年的三成增至2024年的近四成五。
然而，與手機密不可分的社交及消費習慣，使千禧世代和Z世代藏家更傾向透過網絡平台發掘新興藝術家，並採用線上方式購藏；他們也更常直接聯繫感興趣的藝術家進行洽購。這種習慣的改變對畫廊和藝博會的傳統商業模式帶來挑戰，迫使這些傳統藝術中介角色調整與藏家互動的方式。《環球藝術收藏調查報告》進一步指出，相較於X世代及更年長的藏家將畫廊（近5成）與藝博會（逾3成）視為主要購藏管道，千禧世代與Z世代藏家從畫廊購買的比例稍低，近三成受訪者表示更傾向直接向藝術家購藏，僅有不到兩成的人選擇藝博會做為主要購藏途徑。《環球藝術收藏調查報告》也揭示另一令人憂心的趨勢：最具購藏力的核心藏家對實體活動的參與度至今尚未恢復至疫情前的踴躍程度；藏家參與的藝博會場次從疫情前每年約八場減少至2024年的約五場。《藝術新聞》（The Art Newspaper）指出，這一趨勢反映出藝博會吸引的人群逐漸偏向缺乏購藏意願或消費能力的大眾，核心藏家對於藝博會的活動模式則逐漸失去熱忱，其原因可能包括：展覽過度擁擠影響觀展品質、展前銷售的普遍化、展商內容過於同質化，以及舟車勞頓帶來的高成本與壓力。
巴塞爾藝術展2024年於瑞士的旗艦展會推出包括餐飲、表演等針對新世代藏家的年輕化周邊活動，以期鞏固藏家參與並吸引更新晉藏家群體的興趣。圖為Labor畫廊在「意象無限」展區呈現智利馬普切（Mapuche）族藝術家賽芭．卡爾夫奎奧（Seba Calfuqueo）的表演與裝置作品於現場一景。
Courtesy of Art Basel
這些核心藏家消費和參與習慣的改變代表著藝博會須雙管齊下，一方面鞏固長期藏家的參與及購藏意願，另一方面努力將一般參觀者轉化為購藏群體。實務案例顯示，台北當代藝術博覽會（Taipei Dangdai）不僅投入全年度的藏家教育與拓展活動，還積極邀請亞太地區的藝文藏家團體觀展。另一方面，斐列茲藝博會為迎合核心藏家，曾在去年舉辦一場五百人的藏家晚宴，並首次在預展期間提早關閉展場為宴會做準備，此舉雖引發部分畫廊不滿，但展現了強化與藏家聯繫的企圖。巴塞爾藝術展則於瑞士的旗艦展會中，選址於梅里安飯店（Hotel Merian）推出包括餐飲、表演等針對新世代藏家的年輕化周邊活動，以期鞏固藏家參與並吸引更新晉藏家群體的興趣。（全文閱讀598期藝術家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