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屆卡塞爾文件展
以雅典為鑑
第14屆文件展(Documenta 14)策展人亞當.修姆紀克(Adam Szymczyk)是位有勇氣的策展人。原 因不只是他敢於承擔被卡塞爾本地保守派如基民盟(CDU)等勢力唾棄的風險,決意將大展一分為二,使文件展不再專屬於卡塞爾一地,且大半資源必需分配到雅典展區,直接導致整體預算飆高。此外,在這個時間點將討論重心毫不避諱地空降在難民和經濟兩頭蠟燭燒正旺的希臘,分明是挑了最棘手的習題來解,但不可否認的,這也確確實實是歐盟當下政治問題最急迫的區域之一。細數過去幾屆文件展,總是能夠適時體現藝術創作與展示的現代性,例如第10屆策展人大衛(Catherine David)策畫的「百日百嘉賓」(100 Days 100 Guests)開始側重展覽的學術價值;又或是第11屆的策展人恩威佐兒(Okwui Enwezor)導入第三世界和後殖民議題,並將研討會分散至其他四大洲的五座城市,開啟向外拓延的先例。到了第14屆文件展,儘管在外地舉辦已不再是新鮮事,但規模大至如此倒還是頭一遭,除了盤根錯節的行政系統外,如何處理移地展出的歷史必要性,也是策展人不可避免的課題。對此,修姆紀克和團隊共同制定了極為龐大的討論架構,除了展覽本身,還包含出版品、電台和教育項目等。我們不妨從率先開幕的雅典展區開始,以三個主展場地的建築歷史脈絡和幾件代表性藝術計畫,嘗試切入本屆文件展。
理工大學展區外觀(攝影/致穎)
理工大學展區
1933年8月,第4屆「國際現代建築會議」(Congrès Internationaux d'Architecture Moderne,簡稱CIAM)在經過蘇聯方面幾番折騰後,領軍的建築師柯比意(Le Corbusier)決意將會議改至一艘航行的船上,由法國馬賽出發,穿越愛琴海諸島,最後抵達雅典城。在這場「漂泊會議」的尾聲,世界頂尖的建築師們齊聚在雅典理工大學內,共同發表了影響當代城市建構甚巨的協議《雅典憲章》(Charte d¡¦Athènes),為功能主義的城市住宅形態、土地規畫及歷史遺跡維護等現代觀念設立新標準,這是雅典理工大學第一次在近代世界史上扮演標誌性的角色。30年後,當兩大強權在冷戰逐漸白熱化的對峙之下,夾在雙方陣營前線的希臘國內左右兩翼也陷入不間斷的紛爭。直到1967年,由親美的希臘軍方在中情局擁護下突發政變,罷黜總理和國王,瞬間組成集權右翼軍政的統治集團(The Junta),限制了希臘戰後脆弱的民主發展。軍政府以「清共」口號進行多年違反人權的政治操作後,學生的反獨裁意識終於到達臨界點,雅典理工大學學生遂於1973年11月開始占領校園,並利用校內設備,組織一座電台播放系統,以電波持續號召各界人士加入反獨裁行列,短時間內數千名青年和工人相應進入校區,增援「解放圍困者」(Free Besieged)行動。這波反動能量之大,以至於軍政府方面需要快速施行鎮壓,三天後坦克於凌晨輾過校門,軍隊發動武力驅散學生,形成嚴重流血衝突,共計24名市民在這波行動中喪生。「雅典理工抗爭」(Athens Polytechnic Uprising)雖以悲劇收場,然而強勁的公民意識也根本性地動搖了軍政權,間接迫使其於隔年結束干政,讓國會恢復運作,許多學運分子也在往後相繼步入政壇,實質建構了希臘的當代政治。
藝術家萊納.歐登朵夫本次參展,收集了許多關於第4屆「國際現代建築會議」和當時「功能性城市」展覽的相關資料。(攝影/致穎)藝術家艾默加.歐格勃的作品〈塵世軌跡〉使偌大空間散發出如同末日般的沉重氛圍(Photo: documenta 14)
建築師安德烈斯.安格利達克斯承租一間公寓作為作品〈未授權〉的展出空間。(Photo: documenta 14)
雅典音樂學院展區
曾就讀雅典理工大學的希臘建築師伊歐安尼斯.狄斯波托普羅斯(Ioannis Despotopoulos)在輟學後前往德國威瑪包浩斯(Bauhaus)繼續深造,最終於1932年回國成為專業建築師,並在接下來數年任教於雅典理工大學。今日位於市中心的雅典音樂學院是狄斯波托普羅斯在1959年參與雅典文化中心(Athens Culture Center)所舉辦的市區規畫競賽中獲得首獎的作品,除了學院本身,他當時還一併設計了周遭不同機能的建築,包括國家劇院、國會大樓、圖書館和露天劇場等,然而至今只有音樂學院順利完工使用。不論最初建築師是出於有意或無意之舉,如果從天空俯瞰,這棟充滿歐洲理性主義風格的建築像極了一把吉他琴柄,這象徵似乎也對應了這所希臘最古老的音樂學院在早年的課程中,特意只教授吉他和笛子兩項樂器,甚至連最基本的鋼琴都沒有,以此作為對古希臘美學阿波羅和戴奧尼索斯(Apollonian and Dionysian)二元表現的一種具體回應。身在音樂學院展區中,參觀者能夠透過現場的史料相片、物件及表演等元素,思考聲響和物質性的歷史。例如羅馬尼亞藝術家丹尼爾.克諾爾(Daniel Knorr)在建築中庭堆放了如山一般高的廢棄物件,這些零星的垃圾或是玩具都是創作者一片片從雅典街頭撿拾收集而來,他將這些物件,不論樣式大小,以機器當場輾壓成薄片夾在書中,成為另類的押花書作品〈物質化〉。觀眾能夠直接以現金購買這些書本,而藝術家則以販售收入來支付他在卡塞爾弗利德利希安農博物館(Fridericianum)塔樓的白煙裝置〈呼氣運動〉施放計畫。走進學院地下室大廳,土耳其藝術家奈玟.阿拉達克(Nevin Aladag)自製的樂器占滿了落地窗一角,在表演者彈奏下發出優美樂音。這件作品〈音樂房〉由一系列不同樂器和家具器械組成,靈感最初來自歐洲舊時的音樂沙龍和雅典本地的瑞貝提科(Rebetiko)派對文化。她希望憑藉這種複合功能的變體雕塑,重新定義人體和空間、日常物件的關聯性。在學院建築另一端的水泥演奏大廳中,奈及利亞聲音藝術家艾默加.歐格勃(Emeka Ogboh)的作品〈塵世軌跡〉使偌大空間散發出如同末日般的沉重氛圍。在牆上跑馬燈不斷更新的全球股市指數映照下,觀眾能夠自由穿梭在12座喇叭之間,聆聽由西非伊博族(Igbo)和希臘兩位音樂家根據1929年至今各金融危機數據轉化譜寫而出的音樂。這樣的質地轉變是歐格勃常使用的手法,目的是讓受眾不僅止於聆聽和觀看現場聲響,甚至能夠將官能感受延伸至場外,經驗當下的歷史進程。 表演者現場演奏藝術家奈玟.阿拉達克的作品〈音樂房〉(攝影/致穎)
雅典藝術學院展區
雅典藝術學院是希臘方面最早開始和本屆文件展合作的機構。策展團隊中主掌「Aneducation」藝術教育計畫的學者阿尼薩.澤克(Arnisa Zeqo)在學院內首先開設專題課程,邀請不同領域的學生親身參與文件展藝術家的各項製作與出版計畫。雅典藝術學院的雛形最早成立於1836年,當時只有工藝、工業和美術三個學院,且建築並不在現今的位置。直到1910年,學院正式獨立成兩所機構:雅典藝術學院和雅典理工大學,兩個學院持續共用市中心理工大街旁的舊校區。1990年代初,雅典藝術學院遷入位於城西的老工業區,將一座廢棄的紡織工廠廠區作為校舍,這樣的策略多少也回應了當時歐洲各地利用藝術相關機構活化舊工業區域的趨勢,同時期的著名案例有倫敦泰特現代美術館(Tate Modern)使用河畔發電站,以及柏林現代藝術中心(KW)利用廢棄奶油工廠等。展場入口處所設置的大型裝置〈西歐達.阿比爾塔〉(攝影/致穎)藝術家安杰洛.普里薩斯的作品〈實驗教育協議〉和鄰居瑪莉亞婆婆進行訪談(攝影/致穎)
雅典藝術學院展區的計畫探問「如何拓展藝術教育的實驗性?」以及「教育作為藝術方法,有什麼樣的可能性?」在校區內的尼可拉斯.可桑里斯展覽廳(Nikos Kessanlis Exhibition Hall)中,各式各樣圍繞主題的文件紀錄及影像,展示了創作者在各地的行動實踐,這些計畫不一定專屬於某位藝術家或單一團體,有時必須是倡導者與參與者相互協作才能夠達成。例如展場入口處所設置的大型裝置〈西歐達.阿比爾塔〉,將同名建築計畫以懸吊式的草圖布滿展間,觀眾可穿梭在不同圖稿間,以另類的方法閱讀資料庫。西歐達.阿比爾塔是一片位於智利港都瓦爾帕萊索(Valparaíso)北方30公里之遙的無人荒地,自1960年代末起,阿根廷詩人果多弗雷多.羅米(Godofredo Iommi)帶領一群教授和學生共約70人,在此地購買了300公頃的土地,並在接下來的數十年間,在這片區域展開許多有趣的建築實驗,探討協同合作和公共空間的意義。另一件來自希臘藝術家安杰洛.普里薩斯(Angelo Plessas)的作品〈實驗教育協議〉則是由一場創作者與鄰居的訪談展開,鄰居瑪莉亞(Maria Zamanou)婆婆在對話中緩緩道出自己如何在二戰德軍占領時,以孩童的姿態做掩護,接受希臘政府秘密訓練來觀測德國軍機行動,最終成為希臘軍的小間諜。藝術家安杰洛.普里薩斯的作品〈實驗教育協議〉(攝影/致穎)
除上述展區外,本屆文件展作品還分布在雅典國家當代美術館(EMST)、貝納基博物館(Benaki Museum)、希臘電影資料館(Greek Film Archive)及其他無數位於市區的大小獨立空間。策展人在開幕式上清楚表達,希望觀眾不僅只是參觀藝術品,而是在尋覓文件展蹤跡時,藉由穿越城市各個角落,更加認識、體驗雅典城的歷史。截至目前為止,本次文件展僅公開呈現半數的內容,第二部分需等到6月才得以揭曉。相信當卡塞爾展區開幕後,修姆紀克和團隊的策展意圖將更加明朗,我們也能夠更清楚兩座城市之間究竟該如何閱讀?又該何以為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