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延在「邊緣」
第廿二屆雪梨雙年展綜覽
2020年3月14日~6月8日
2020年的開始,澳洲便面臨了來自天候、經濟的夾擊。在全球疫情的壓力與不確定性之下,第廿二屆雪梨雙年展依舊於3月14日如期開展。延續過去多場館模式,雪梨雙年展串聯了六個橫跨雪梨市中心與外圍的展場,集結一百零一位/組來自卅六個國族、文化背景的藝術家,圍繞著年度的主題「NIRIN」展開對話。
「邊緣」的雙重意義:如何在邊緣建立主體、核心?
「NIRIN」在澳洲原住民族委拉祖利(Wiradjuri)語,意旨「邊緣、邊界」,是當屆藝術總監兼策展人布魯克.安德魯(Brook Andrew)的族語。這是雪梨雙年展第一次任命原住民族藝術家做為策展人,安德魯在這個位置上,無論是透過展覽的概念策畫或是實際執行,都傳達了非常強力的政治宣言。
「邊緣」在雪梨雙年展的脈絡下,本身存在著一個雙重意義:澳洲做為以英語白人文化為主體的社會,與大洋洲地區原住民族或其他移民文化相比,歐洲文化一直佔壓倒性的優勢,是相對強勢、主流的文化群體。然而在與北半球的歐洲、北美相提並論時,卻也永遠無法擺脫在歐洲中心主義的論述下,其文化與地理皆勢處邊陲的本質。
藝術做為行動與社會運動
因為場所的特殊性,鸚鵡島歷年來一直是雙年展的焦點之一。來自迦納的藝術家易卜拉辛.馬哈馬(Ibrahim Mahama),這次就在鸚鵡島的渦輪大廳(Turbine Hall)創造了奇觀:偌大的空間被拼縫、垂掛的舊麻布袋覆蓋,像是空間的另一層皮。
易卜拉辛.馬哈馬 沒有朋友,只有重重山巒 2020 木炭黃麻麻袋、麻袋、金屬標籤、破碎的柏油帆布 尺寸依場地而定 於鸚鵡島渦輪大廳展場一景(Photo: Zan Wimberley)Courtesy the artist; White Cube; and Apalazzo Gallery, Brescia
新南威爾斯美術館於四面布滿殖民時期的歐洲繪畫、雕塑的展廳間,中央陳列著格格不入的當代藝術,其中有繪畫、錄像、裝置作品。西班牙藝術家約瑟夫.格勞―加里加(Josep Grau-Garriga)1972至1975年創作的編織裝置〈被懸吊民族的祭壇〉被挪用到雙年展與澳洲殖民歷史的脈絡之下,像是為所有在殖民歷史中受到迫害、抹煞的靈魂立碑;亞瑟.賈法(Arthur Jafa)的單頻道錄像投影〈白色專輯〉,剪接重製了來自私人影片、流行文化電影、政治短片的各種素材,呈現「美國」的剪影,探討何謂「白人」,以及為何這個概念至今仍持續不斷地影響許多人的生命。
亞瑟.賈法〈白色專輯〉於雪梨新南威爾斯美術館展場一景(Photo: Zan Wimberley)
坎貝爾城藝術中心的展示則側重在爬梳原住民族運動的檔案紀錄,其中包含新聞攝影報導、次文化的街頭海報,以及原住民族運動倡權人士的創作。芭芭拉.麥格克雷迪(Barbara McGrady)宛如蒙太奇的多頻道影像裝置〈我們的祖先總是看在眼裡〉,像是揭示了原住民族的過去。這些影像讓人有身處「平行時空」的錯覺,但這正是經年累月被消音了的澳洲原住民族的歷史紀錄。
芭芭拉.麥格克雷迪 我們的祖先總是看在眼裡 2020 於坎貝爾城藝術中心展場一景(Photo: Zan Wimberley)Courtesy the artist
令人遺憾的是,「NIRIN」開展一週仍舊不敵疫情影響。在澳洲各大博物館、美術館陸續宣布將無限期休館後,雪梨雙年展主辦單位不得不在3月23日宣布關閉場館,將所有展覽轉為線上呈現,工作坊、演出活動等只能無限延期或取消,似乎是渺無可能在6月8日閉幕前對外重啟大門。單就官網而言,雙年展的一百零一位/組藝術家都有各自的分頁可以點進去看,但是僅僅一張展場作品圖配上相對落落長的作品與藝術家介紹,實在很難激起觀眾的好奇,非要很有心,或是帶著研究目的才有可能逐一點進去瀏覽。更何況人們之所以去美術館看展覽,從來都不僅止於「視覺」上的體驗,其中包含了聽覺、嗅覺、體感……更多其他感官的參與,還有觀展現場人與人之間情緒的共振與互動。若只是做為觀展前後輔助性的資料,官網的設計用心良善,但是對於一個只剩下官網的雙年展來說,雪梨雙年展官網能提供的想像還是太過扁平了。
坎貝爾城藝術中心展場一景(Photo: Zan Wimberley)
雪梨新南威爾斯美術館主展廳展場一景(Photo: Zan Wimberley)
轉向線上呈現的雙年展,在失去現場後,觀眾只能在虛擬情境、圖片、文字上用力琢磨。然而相對之下,這些失去「場所」多年的原住民族創作者,雙年展失去的現場,只是這些身處在主流邊緣的人們失去的眾多場所之一。姑且不論因為疫情而損失的雙年展商業收益,策展團隊原是希望藉由雙年展這個主流平台,讓長年身處於邊緣地帶的族群能夠透過藝術表態、施展話語權,然而因為疫情影響,原先的規畫、安排都亂了陣腳。這些反殖民、反歐洲中心主義的論述與努力,究竟有沒有傳達給澳洲的社會大眾?或者我更貪心地想問:這些聲音,身處在第一世界的人們聽到了嗎?回到當代社會的脈絡,我們所面對的社會現況是疫情蔓延、國界封鎖、深埋已久的歧視浮上了檯面。人與人之間;各國與各強權之間相互猜忌,這樣的社會現為保護主義、國族主義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溫床與合理性。然而「NIRIN」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宛如一則當代寓言:處在歷史的關鍵時刻,現在的我們比任何時候都需要直面真實。邊陲與核心的定義將被重新檢視,人類的需求與生活上的優先次序,都應當被重新審視檢討。因為藝術是雙眼:去發現、去認識;也是雙手:去擁抱、去創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