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偉剛──空中鳥跡
鳳甲美術館/2017年9月30日~10月29日
心之所向,風格所在
日本藝術家杉本博司於2010年在丸龜市豬熊弦一郎現代美術館舉辦為期一年的個展《藝術的起源》(科學、建築、歷史、宗教),為了記錄作品的構成意象,以及受語言觸發而呈現的形式,他出版了一本圖錄。
圖錄中,杉本博司為藝術重下定義:「所謂藝術,就是技術,是將肉眼不可見的精神化為物質的技術。」他的定義或許不同於藝術史書籍或學院美術課堂的論述,卻是杉本博司重新審視及反省自己的藝術創作歷程所得出的結論。他的看法,得到日本宗教、人類學者和思想家中澤新一的認同。中澤新一說:「如此定義人類的藝術,似乎讓藝術沉靜了下來。能將不可見的、有價值的東西轉換成某種物質形式的技術,就可以稱為藝術。」
炎炎夏日,走訪劉偉剛的工作室,觀看他近三年完成的繪畫創作;當數十幅畫作逐一進入眼簾,暑氣彷彿瞬間被隔絕在外,生起一片沉靜清涼意。杉本博司對藝術的定義突然浮現腦海。
肉眼不可見的精神(不可見的、有價值的東西),轉換的物質形式以及技術,即是藝術創作三項核心要素,雖然相當簡化,用以檢視劉偉剛的繪畫創作,適足以用。
技術和物質形式,是創作的一體兩面。藝術家創作首先要做的,就是判斷自己能賦予對象的形式,也就是意象的構成。對象或許是具象的,或許未必是具象的,但轉化為表現之後,高下之別在於「肉眼不可見的精神」。不論就創作者或觀賞者的角度而言,均是如此。這樣的創作過程可以簡約歸納為:肉眼不可見的精神→可見的技術+可見的物質形式→肉眼不可見的精神(藝術)。不可見的精神,既是起點,也是終點。
杉本博司認為,宗教、藝術與科學同出一源,三位一體,都是人類意識在探求奧秘的過程中所衍生的分支。佛教所說的色,指的是物質世界,也就是「色即是空」的「色」:可見世界的本質是空,空又以色的形式表現出來,就是這個世界。他以三稜鏡折射陽光,「讓鏡子只反射藍光,並盯著那藍色色帶看的話,就會沉浸在寧靜之中,心中充滿感動。持續注視一段時間之後,看向白色的牆壁,就會突然見到黃色。…人眼竟然能感知到實際上不存在的顏色,真的很奇妙。所以人類如果過分地注視世界,世界將會發生反轉。這讓我重新思考起『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劉偉剛 色即是空 2015 油彩畫布
劉偉剛現階段的繪畫創作,相應於杉本博司的藝術理念和定義,他也致力於擴大心中容納肉眼不可見事物的領域,同時反覆思考「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藝術家所做的,必須是心裡已經明白的事情,態度上則必須是「非做不可」的。劉偉剛的繪畫創作起點,並不單純是為了自我表現。他用繪畫報恩法緣,向他最敬愛的法鼓山聖嚴師父致敬,同時體現他的願心。願心強大,讓他在相對短暫的時間內,很快便掌握了相應的繪畫技術,不可見的愛與願心,透過大膽又細膩的色彩、筆觸和構圖,蓄積力道與動能,塑造出沉靜逸脫的空間感,佛、法、僧三寶俱現,讓觀者的心,亦得以隨著他的畫與心,安住其間。
劉偉剛 願力 2015 油彩畫布 130×162cm
談話、談畫間,劉偉剛說起到美國學電影、進入知名導演尼古拉斯.雷的工作室。「那時候,我們唯一在意的事就是追尋風格。」那麼,開始繪畫創作之後,他是否仍在意風格的追尋?又想追尋什麼樣的風格?劉偉剛沒有直接回答。他說,聖嚴師父的教誨與法鼓山的系列創作已告一段落,他想要繼續畫出更多自己想畫的題材和內容。他也已經著手嘗試了。
藝術創作何嘗不是一種修行、一種心念的鍛鍊?修心在於將「我」,從這個名為「我」的東西中解放出來的;創作則是將「藝術/風格」從這個名為「藝術/風格」的東西中解放出來的。不放下,就會放不下。唯有如此,創作者才能夠將容納現實世界中不可見的價值的空間,不斷擴大,逸脫於物質領域之外。
劉偉剛 五蘊皆空(7) 2017 油彩畫布
劉偉剛的願心及願力,已經將他引導向一個心能安住的沉靜逸脫空間。繼續前行的路上,其他創作者的風格或如天邊彩霞,絢爛耀眼,但不宜也不能流連。若問路在何處?唯心是問。因為,心之所向,便是風格所在。
劉偉剛 如夢幻泡影 2015 壓克力畫布 117×91cm×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