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仁雙瞳中的茫然
倫敦泰德現代美術館「莫迪利亞尼回顧展」
畫中的人並不像我,但他確實看起來像莫迪利亞尼。——尚.考克多(Jean Cocteau)
不同於其他英年早逝的藝術家,莫迪利亞尼(Amedeo Modigliani)的悲劇人物色彩從未褪去:一生窮困潦倒、疾病纏身,生前創作從未受巴黎藝術圈賞識,只辦過一次個展。在巴黎過著波希米亞式的生活,長年酗酒,甚至染上毒癮,夜夜笙歌使身體狀況每況愈下,卅六歲即離世,愛人珍妮於其逝世隔日,帶著肚中孩子隨他共赴黃泉。
泰德現代美術館近日策畫一場堪稱英國前所未有的莫迪利亞尼展覽,館方表示,此展完整爬梳莫迪利亞尼的一生創作,揭露畫家未曾掀開的神祕面紗。展覽對他的「巴黎夢」著墨不少,那光芒四射的現代藝術聚落,照耀來自義大利海港市鎮的莫迪利亞尼,使他的雙眼無法完全睜開,更別說是直視那奪目的光彩。如海明威所說,巴黎是一個流動的盛宴,年輕時幸運待過巴黎的人,以後無論去了哪裡,巴黎都會令他們流連,難以忘懷。
巴黎這座城市開拓莫迪利亞尼的創作大道,俯拾皆是的新鮮事物,激起他渾身的熱情。然而,這一切也使他陷入迷失的漩渦,找不到出口。在莫迪利亞尼移居巴黎的那一刻,似乎就注定了他的命運。背著一囊袋的夢想,他來到這塊現代藝術孕育之地,渴望在異鄉實現藝術理想。最終,他在陣陣喧囂與憤慨之中離世,口中仍存一絲渴望暢談藝術的氣息,手裡握著擠滿顏料的調色盤,並面對未乾畫布中的自己。
從義大利來到巴黎,莫迪利亞尼在魚貫人群中急欲尋找自己的容身之處,卻始終是一名異鄉人:既是住在巴黎的義大利移民,更是處在反猶太情結高漲社會的猶太人。蒙馬特(Montmartre)是莫迪利亞尼第一個落腳處,這座在當時被稱為「現代藝術國際村」的區域,聚集來自世界各地的移民,看似多元文化群聚,卻是莫迪利亞尼開始對自我身分認同產生困惑之處。
1909年,莫迪利亞尼從北邊的蒙馬特搬至巴黎左岸的蒙帕納斯(Montparnasse)。由於鄰近主要美術館與畫廊,蒙帕納斯取代蒙馬特,成為當年巴黎的藝術核心,吸引一批來自各地、嚮往現代藝術的年輕藝術家。這群人不具特定風格,但共同營造的多元藝術氛圍被世人稱為「巴黎畫派」,莫迪利亞尼即為其中一員。然而,如此的歸類只是以巴黎該地與當時藝術群聚狀態做為統稱,並不能讓我們深入了解莫迪利亞尼。
莫迪利亞尼來自羅馬的猶太名門,18世紀中葉時,其家族從羅馬遷徙至政治與宗教中心——利佛諾(Livorno)。在家鄉時,莫迪利亞尼從未感受到自身的猶太背景可能招致的敵意、侵犯,直到移居巴黎,才初次嗅到濃烈的歧視氣息。1906年,莫迪利亞尼初抵巴黎,德雷福斯事件剛平息不久,被誤判叛國的猶太裔軍官雖獲得平反,但反猶氣氛仍彌漫於社會。莫迪利亞尼雖未刻意隱藏自己的猶太背景,但仍傾向於將自己定位為「巴黎的藝術家」。只是不同於巴黎的同儕加入立體派或野獸派,莫迪利亞尼並不選擇任何一邊站,甚至拒絕義大利未來派的邀請,深信自己能融合古典與現代,發展出一種「國際風格」。
受到義大利傳統藝術影響,莫迪利亞尼其實最早是立志成為一名雕塑家,而非畫家。1902年,他在義大利大理石盛產地卡拉拉(Carrara)附近落腳,在當地工坊學習雕刻基本技法。這段時間,他勤於練習,參照作品多為義大利雕刻大師之作,如維洛其奧(Andrea del Verrocchio)與米開朗基羅。對莫迪利亞尼而言,雕塑應著重在「雕」而非「塑」,刻鑿中所下時間和力度是他所堅持的部分。此概念明顯受到希臘、羅馬的古典雕塑影響,而他與藝術家布朗庫西(Constantin Brancusi)的結識,則更促使他勤於雕刻。他在布朗庫西作品中看見純粹的美學,深深影響他的雕塑創作,進而發展出他的個人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