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舞孃
馬瑄攝影展
形而上畫廊/2018年9月15日~10月16日
馬瑄 舞者的肖像 藝術紙輸出 2013
如果不是初生之犢的無所畏懼,馬瑄不可能接拍,而在現實世界裡,應當斷不可能與出身迥異的世間男女相照面,更不可能為之傾力攝相。各自活在兩極化的兩種現實,這平行時空裡原本是永不交集的平行線,卻因為因緣際會的相交,鏡頭下的緣牽,所以在限時交望中定影成像,所以也就注定停駐一齊走進了時光走廊。
馬瑄畢竟是一個幸福的人,在眾人的關愛中長大。父親是京劇四大名琴師,打小家中出入淨是風雅名士與美人美事。曾有過演藝夢,求學之路通過護理學與生物學深造,職場深耕廣告是女強人,姻緣幸福美滿,從不乏錦衣玉食。這一切恆定,因為相知相守的良人送上一台徠卡相機而有了轉折。持盈保泰的優渥不再必需,「貴婦」馬瑄彷彿重啟了生命的設定,還原了初衷與初心,從此心心念念全是攝影。自此而往,她把這生前半生積累未嘗外溢的情意,無論對人、對物、對景,毫無保留地傾注在鏡頭裡的世界。初試啼聲試身手,馬瑄便舉囊獲攝影獎,受此激勵,近年轉而以鑽研攝影砥礪超越自己。
席慕蓉寫過一首小詩〈戲子〉,李泰祥譜成了歌,收錄在齊豫1983年的「有一個人」專輯裡。席慕蓉以第一人稱自況戲劇人生處境,注定「今生今世只是個戲子,永遠在別人的故事裡,流著自己的淚。」如此負面表述的悲情泣訴,筆者認為並不是馬瑄的認同所在。馬瑄與表演藝術工作者默默共感,寄情於黑白相片的方寸之間,頗見德國文豪歌德(Wolgang von Goethe)所謂的溫柔體貼:「有一種溫柔體貼的經驗,以內在精神來認同客體,進而成為真正的理論依據。」攝影的特異功能,在於使人彼此可以立即拉近距離,並且透過複製的可能,一再分享無可取代的獨一性。在過去,單一性、獨特性及時間歷程這些特質,讓藝術卓爾不群,無從成為普及的審美經驗,攝影的普遍與可複製性,說來徹底解放了藝術。
攝影作為工具,正如當初大量印刷促使閱讀普及,如今早已成為司空見慣的現代生活方式之一。一如閱讀興起了革命,照相亦然。照相不再是隆重和勞師動眾的大事,尤其在人手一機的數位時代,已然成為時人的「反射動作」。由於報導攝影(photojournalism)的出現,過去獨領風騷的文字不再作為領頭羊,而是逐步敗陣退位成為圖說。以鋪陳細膩情感見長《追憶似水流年》的作者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不諱言,「與其說相片是記憶的工具,不如說是記憶的發明物或替代物;畢竟它不是對主體的描繪、詮釋或模仿,而是所留下的痕跡。」攝影具有喚醒並串連時間的神奇力量,照片正是靈肉合一或分離種種的印記和實證。馬瑄將自己此次完成的系列照片,視為促使觀眾仔細觀察,發揮想像,展現浪漫,自行完成故事的一個個線索。
馬瑄跟我說,她在拍攝「台灣舞孃」影像計畫時,一切都是隨機的抓拍(snapshot)。完全不是沙龍式的擺拍(staged photos),不是完美燈光下的全紀錄,並沒有以紀實攝影的厚實考掘作為根據先完成分鏡腳本,甚至嚴格說來,也不是緊迫盯人的密集跟拍。乍看之下,難免誤導人產生趁機偷拍的錯覺。不過,不只馬瑄無意偷拍窺視,相對上入鏡者也無意閃躲掩飾。正像森山大道稱許北島敬三的街拍人像時所陳,「不以小偷的手段也不以色狼的視線,而是擁有大膽的攝影師魂,能夠光明正大地犯案。」同理可徵,不期然馬瑄亦復如此。受到無畏無懼大處著眼的本能驅使,她最大的武器,就是手裡拿著的一台徠卡。
浮華世界的儷影與倩影,不再是馬瑄掌鏡關切的重點,在顆粒粗糙、黑白截巨大然的反差中,牽動的情緒難以分說,反而一逕幻化成另類的空谷跫音。形同去背的一片瘖黑裡,台前眾聲喧譁落入無聲無息,猶如高潮已過,徒留翦影幢幢。一切的重點是在真實,也因此真情流露。馬瑄沒有預設立場,甚且不精心設計場景,只是敞開心眼待命,感應稍縱即逝的細節,隨時鏡頭誠實面對。在她的框景裁節下,大光圈攫獲的世界焉然獨立,自絕於世道虛情假意的人間之外。在這裡共命的實存者,皆是經歷現實磨難的倖存者,沒有一個人的人生色彩繽紛,也沒有人的生活黑白是非分明。粗黑粒子壓縮凝聚的真實,厚重而莊重,虛無感遜位消逝,而常時以修片之後面目示人的搪瓷娃娃們,在照片毫無遮掩展現的真實中,反倒更真摯也更動人。(全文閱讀132期藝術收藏+設計)
馬瑄 哈欠和瞌睡中的舞者 藝術紙輸出 2013
馬瑄 LED椅子與舞步 藝術紙輸出 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