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外採光」中的植物圖景
日環食的午後,一束陽光斜射入一樓展場的地面,與牆角黑線條的斷點角度完美地相接,這段不預期的介入讓牆面另一端掛著的畫作〈花形與生命之樹09〉,似乎顯得更鮮活了起來。
做為一個關注生態議題的藝術工作者,對植物的思考除了從環境倫理學的角度切入,也試圖拉出歷史的軸線抽絲剝繭,揭露植物在文明演進路上潛藏的深邃力量,以及與人類關係的多樣面貌。「界外採光」雖然並非緊扣植物主題發展而成,不過植物在此更像空間結構的隱喻或是載體,因而可做為觀看展覽與理解作品的一條有趣路徑。
本文架構回應展覽空間與作品配置,分別爬梳各藝術家作品中影射的植物與生命脈絡,並以文明圖騰、有機體結構為雙核心骨幹,如穿透細胞壁般逐層交互對照,從中回看藝術如何能擁有此種無法被單一環境、文化、學科劃界區隔的活性與張力。
朱莉安.萊茲奇
擁有雕塑學習背景的德國藝術家朱莉安.萊茲奇(Juliane Laitzsch),一向著迷於物件邊緣那開放、身分未定的空缺。2001年她因緣際會接觸到中世紀的織品圖錄後,對其中殘缺織品神祕的結構與圖樣深深著迷,自此便以平面繪畫表現做為主要媒材,以仿真、想像交錯的筆觸,在堆疊、轉化出的時空中如鐘擺般往復。
「Up Close」系列是萊茲奇多年來對一批距今已有一千五百年歷史的木乃伊裹布碎片的研究進行式,她以碎片的各式檔案紀錄為材,像是將記憶與認知的形塑過程顯影般,檢視不同媒介承載的變動真實。在〈碎片細部(網版印刷)〉中,藝術家將布料照片以絹印製作的網孔放大數十倍,在破口的空白處以其最喜愛的結構之一:花形圖騰填補,以無法辨識起始點的弧線重複越界相連,這是藝術家在對歷史織物近乎偏執的嚴謹複製中綻現的自由靈光,當我們距離一個存在夠遠 (無論距離或時間),我們得以想像的空間就越大。
朱莉安.萊茲奇 花形與生命之樹09 2012 鉛筆、色鉛筆紙本 59.4×42cm
「花形與生命之樹」系列則源自萊茲奇與分子生物科學家共同合作時,試圖尋找共通語言的驚喜發現。胚胎細胞從球狀物長出脊椎的艱澀科學模型一度讓萊茲奇對與分子生物科學的交流感到受挫,直到她意外地發現自己蒐集的刺繡樣本中生命樹與花形穿插的精細圖騰,與細胞分裂增生的模式有著近乎完整的呼應。
「生命樹」(Tree of Life)堪稱世界最古老的神話,許多著名的文明與信仰都借其形貌闡述生命的源頭,如古伊朗神話相傳人類的祖先是兩棵樹;亞述人以一系列的結節與十字交叉線表示生命樹,成為重要的宗教符號,也常見於宮殿浮雕上;在突厥織毯中生命樹亦是常見的圖騰;而美索美洲(Mesoamerica)的宇宙觀中,生命樹連結地下世界與天堂……。生命樹的圖騰在19世紀歐洲被輾轉挪用於日常的刺繡樣本,反映了厚植於生活中的基督教觀:樹象徵著上帝賜予人的生命,以及生死、復甦的生命循環。
於是在「界外採光」展場中,我們能看見原先在科學媒介與真實物件之間擺盪的筆觸,透過植物圖象的轉化,成為畫紙上繽紛散落的圓點,每個圓點的明暗、黑白或彩色、填滿或空缺都是獨一的存在,在簇擁成的樹形邊界吐出新芽。面對生命起源與歷史長河,萊茲奇希望觀者在追尋真實、試圖留住故事的無數失敗與重複的路上,可以同時是懷念與期待。
邱承宏
人類仰賴宗教或信仰將短暫的個體生命拉長,而植物的繁衍有著顯著易懂的循環,若植物沒有自由意識,那麼一百年前某塊地上的某株草和一百年後的另一株草對我們而言就沒有不同。它們(集體地)就如同生命樹那樣重複著生命的循環。最初,它們被當作各種生命的滋養源,同時具備野性,難以制約,一直到被人類用作維生以外的其他用途。它們因為永生而被動見證人類的各種歷史,再被現代化推至邊緣,搖搖欲墜之際偶爾會被搬移至中心豢養。在邱承宏仿若植物化石的作品中,總是能感到那美好輪廓之外隱隱透出的矛盾、刺人的幽幽訊息。
邱承宏 小花蔓澤蘭03(局部) 2019 混凝土、黑大理石、檜木 103×63×3cm
「小花蔓澤蘭」系列的起點源自邱承宏2015年於寶藏巖國際藝術村駐村之際,在當地一處沙洲小島上的植物生態探查。在半人工的沙洲島上盛開的小花蔓澤蘭原生於中南美洲,因生長速度驚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被引入亞洲做為軍用掩體,自此便強勢佔領其他多數物種的棲地。(全文閱讀543期藝術家雜誌)
【八月專輯│藝術與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