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中的風景考
臺南市美術館「島嶼生活與地景:檳榔、香蕉、甘蔗、椰子樹」
甫在6月分於臺南市美術館展畢的「島嶼生活與地景:檳榔、香蕉、甘蔗、椰子樹」,展覽主體命題的「檳榔」、「香蕉」、「甘蔗」、「椰子樹」四種植物,以觀者熟悉的日常生活做為切入點,展開視覺經驗的進一步探討。植物以低限、未經加工的自然狀態存在於展覽命題中,使策展人、藝術家進入問題意識的方法具有延展彈性。
謝牧岐 歸途上的風景 2019 壓克力畫布 200×150cm
(圖版提供:文心藝術基金會)
當我們步入展覽,約翰.湯姆生(John Thomson)1871年以鏡頭記錄的台灣原生地景,與日本統治時期發行印有檳榔樹的百圓紙鈔,在開頭便揭示台灣進入現代資本主義體系後的地景變遷。在〈福爾摩沙-1〉中,未經修整的蕉科與木本植物蔓延於畫面中,甚至超出了觀景窗;左下角一名配戴獵刀的本地居民入鏡,彷彿是蘇格蘭詩人詹姆斯.湯姆森(James Thomson)於1730年的詩作〈四季〉中勾勒的虛構帝國地理印證,其不同於帝國內的牧歌田園風光,是潛伏在海洋另一端待征服的未知凶險。
1937年發行的台灣銀行百圓紙鈔上修剪整齊且挺立的檳榔樹,則可被視作台灣已被資本主義與新帝國主義擴張版圖納入的象徵。如同展覽論述所提,「隨著殖民及現代化,糖廠、香蕉園及檳榔園構成了台灣鄉村的尋常地景,而椰子樹蔭及移民社會則成為了台灣都市的日常風景」,在政權統治的輪轉之下,台灣由野生、不受控的,被形塑為馴服的、有秩序的地景/風景。
李若玫紙雕素描創作「剩餘的風景」系列,以日治時期做為都會行道樹而大量栽種的大王椰子為主題,透過炭筆描繪、剪裁輪廓,並在展示時以細釘調整每個枝葉角度至定位,在生產及展示過程中,以詩意手法重現了地景被統治者想像馴化的過程。而在謝牧岐〈歸途上的風景〉中,可以窺見林玉山〈歸途〉、〈獻馬圖〉等近代台灣藝術家著名創作的局部,亦使人聯想到如廖繼春〈有香蕉樹的院子〉中描繪地方色彩(Local Color)的自然元素,以及戰時的熱兵器彼此交互堆疊。此種突顯人造自然的風景畫面構成似乎在展覽中扮演往昔的召喚者,使當代觀看者得以重新檢視過往在帝國之眼下被觀看的歷史。
伊誕.巴瓦瓦隆 山上的風很香 2013 版畫、壓克力木板 120×600cm
於「島嶼生活與地景:檳榔、香蕉、甘蔗、椰子樹」展場一景
在更深入展覽脈絡前,我們若直接回顧自身與檳榔、香蕉、甘蔗、椰子樹的關係,便會發現這些植物與我們仿若處於一種若即亦離的曖昧距離。若是在21世紀台灣當代群眾的尋常生活經驗中,或許都曾聽說過台灣做為「砂糖王國」、「香蕉王國」的美名,也慣習於熱帶島嶼的常夏街景,以果實、整株、加工品等狀態散見各處的檳榔、香蕉、甘蔗與椰子樹可謂無所不在,是支撐這塊土地經濟與社會發展的主幹命脈,理所當然地在族群文化認同的形塑中扮演重要角色。然而隨著經濟結構轉變與貿易市場的全球化,羅懿君的〈海之味〉以風乾香蕉皮組裝外籍移工肖像,示現商業活動全球化之下產生的新地景,也直指出曾遍布台灣──特別是中南部──的農作物產業如今正無可避免地逐漸走向衰落一途的現象。
從某種意義來說,散落在嘉南平原的各個已經關閉、朽化的糖廠所遺留的廠房、廢棄機具與種植面積大幅萎縮的甘蔗田,或許更像是遊蕩於台灣鄉村田野中過往農業榮光的幽魂,是我們無法忽視的大規模、集體、近乎廢墟的當代地景。展覽中,曹淳〈麻豆蔗酒〉、陳穎亭〈鐵鏽物件─糖廠〉與張新丕〈風雲人物〉以各自的角度凝視糖廠與甘蔗產業,並進行探討與再現。〈麻豆蔗酒〉為曹淳2019年在「麻豆糖業大地藝術祭」進行的現地製作計畫。創作者選擇以《島夷志略》的史料文字「煮海水為鹽,釀蔗漿為酒」切入,再現現地(總爺藝文中心,即原麻豆糖廠)產業的原初狀態;陳穎亭的創作利用製糖副產物蔗渣製作手抄紙,包覆糖廠的生鏽廢棄機具,轉印鏽痕後重塑為速寫物件,並與舊機具並置於展場;張新丕的畫作描繪在軌道上運轉的火車頭,畫面右側的甘蔗枝,讓觀者不禁聯想到這輛列車是否為滿載製糖原物料的五分車。(全文閱讀543期藝術家雜誌)
【八月專輯│藝術與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