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博物館的獸群
幻獸、異獸、數位獸
Bestiarum發源於拉丁文,意思是「動物寓言」,中世紀時化身獸人的怪形「幻獸」,大多伴隨道德規訓與警世意味;大航海時代的動物大發現,被貴族王室蒐羅為彰顯權勢的展示品「珍奇櫃」(cabinet of curiosity);直至航海地圖開始交流之際,不同疆域的動物圖象便以「異獸」的姿態登陸。舊時代的自然博物館集體轉型為帶有研究意識的科研場域,至此,世界動物的分類與命名迎來清晰的輪廓與檢索,「幻獸」早已除魅,「異獸」已無異象,走入博物館的獸群一則以標本的形象長眠於展廳,二則被封印在文物的圖象中,如何以現今觀點開啟與獸群對話,成為藝術博物館當代能處理的命題。
小揚.布魯赫爾(Jan Brueghel the Younger) 視覺的寓言 約1660 油彩銅板 58.1×89.7cm 費城美術館藏
獸的古典爬梳
法國拉斯科洞穴壁畫(Lascaux Cave Painting)的一百多處動物繪畫被認為是最早對動物的描繪,然而近期的考古研究探勘發現印尼一座距今四萬多年的洞穴壁畫,足以修正歷史上廣泛認為具象藝術發源於歐洲的觀點──一處刻畫野牛狩獵的壁畫,揭開了「動物敘事」的起源,然而,岩穴中的動物圖反映的是泛靈的信仰,動物在該時期僅扮演「神靈呈顯」的功能;西元前4世紀,動物首次在歷史上有了分類,亞里斯多德撰寫的《動物志》率先整理了關於動物的系譜;直至中世紀的時代,西方走入一元化的基督教世界,大量流傳出奇獸、幻獸的動物形象描繪,因百姓苦於飢餓、懼怕於疾病,又伴隨壓抑的教會風氣,讓人民無法辨認虛實,將想像與現實混雜,於是各式人面獸身、混種怪獸等異獸形象從而誕生。16世紀開始,自然(naturalia)成為了創作者在作品中闡述的源源靈感與奇思妙 想,因為航海技術的進展,讓歐洲王室為首主導的探險隊,自此有了新的探索疆域,哈布斯堡王朝著迷於打造「珍奇櫃」,神聖羅馬帝國野望下的豐饒物產、水陸珍禽異種、花間草集,皆如同拓荒般地一一被蒐羅,神聖羅馬帝國皇帝魯道夫二世(Rudolf Ⅱ)尤為甚者,創建了如同自然博物館原型的收藏室。矯飾主義藝術家阿欽伯鐸(Giuseppe Arcimboldo)便是受到哈布斯堡王朝的藏品啟迪,在皇室的委託下繪製馬克西米連二世(Maximilian Ⅱ)、魯道夫二世的肖像,他將那些由異域水果、在地蔬菜、新世界異獸、鮮豔花卉等做為畫作的內容,組構、拼貼成帝王的擬人肖像,畫作中雖僅展現異地生長的食物,實則展示了王室疆土征服、航海探險中從新世界採集而來的奇獸,豐碩而飽滿地揭幕16世紀的珍奇櫃。那是一個嶄新的時代,遠不同於關注人本、塵世生活的文藝復興時代,該時代氛圍對世界展現勃勃的自信與遼闊,動物圖象遂從早期神靈呈顯的功能,轉向為象徵人類主宰、征服自然的象徵。
阿欽伯鐸 水 1566 油彩木板 66.5×50.5cm 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藏
時間推進至17世紀的中國,康熙皇帝正在研讀傳教士南懷仁的〈坤輿全圖〉,其記載了地圓說、世界無中心、雨雲、潮汐等當時觀念,除了不同於中國傳統所認知的天圓地方,更重要的是,眾多動物知識被繪製其中,南懷仁在地圖的空白處畫上船舶和近卅種奇異的海生與陸生物,包含惡那西豹(今長頸鹿)、加默良(變色龍)、食火雞(鶴駝),這些圖象並非南懷仁真實所見,亦非憑空想像,而是他參考眾多歐洲地圖素材中的動物所描繪的,因此這些從「新世界」被發現的異獸,在地圖、傳教士、動物學家各種媒介中被流傳,迥然不同於中世紀想像的「獸」,雖然在〈坤輿全圖〉上仍有一隻「獨角獸」,但是所謂「異獸」已被認為是各地尋常的「外來種」。
鳥譜(一)冊 鳳 楷書 設色絹本 國立故宮博物院藏
〈坤輿全圖〉對清代動物圖象發展的影響深遠,被清代著作所參考引用,相關的動物圖象和圖說解釋亦被收入在《石渠寶笈》續篇裡的《獸譜》。乾隆10年(1750),一場大型圖譜百科的編纂計畫正在上演,由清宮軍機處統籌指揮,各地官僚系統著手風土考察,進行《鳥譜》、《獸譜》等採集工程,宮廷畫家余省及張維邦奉旨繪製,耗時十一年,收錄物種多元,前者記載三百六十一種,後者收錄一百八十三種,是一部具有野心的博物學百科編纂計畫。研究指出,乾隆皇帝監督之下的動物百科全書計畫,可說融合了西洋自然史知識和中國在地考察的集大成,企圖在宣揚大清乾隆朝在禽獸、群鳥、水族的繁盛風貌。(全文閱讀546期藝術家雜誌)
【十一月專輯│從藝術反思人與動物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