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想像的未來,致我們親密的夥伴
林沛瑩的生物藝術與疫病時代
在新型冠狀病毒(COVID19)全面改變人類生活的2020年,藝術家林沛瑩接受空總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C-LAB)委託,在6月的「虛幻生命:混種、轉殖與創生線上計畫」中舉行〈病毒之愛〉晚餐表演隔離版的互動表演,邀請兩場各十五位參與者共進「病毒晚餐」。
林沛瑩〈病毒之愛〉於空總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演出一景(圖版提供:林沛瑩)
這位同時具備生命科學、社會科學、資訊工程、設計與互動藝術訓練背景的藝術家,早在2011年左右即開始以病毒為創作對象,透過對於未來的假設探測人類行為的邊界。近期的疫病意外地為作品裡所設想的未來提供了真實的情境,在必須保持社交距離的現實條件之下,原本與參與者共進晚餐的實體互動,改為各自隔離在家的線上直播與外送餐點。藝術家的推測成了已然實現的預言,看不到摸不著的病毒不僅是作品裡虛構的內容,更具體改變了人類的行為模式,以此強烈地提醒著人們它的存在、它與我們又是何其親密。這種種意外的變動也使得這項藝術行動對於疫病的思索更加迫近當下時空,想像中的情境已成了迎面而至的近未來,病毒夥伴則透過疫病帶來的影響,催促著我們做出直接的回應。
林沛瑩作品所達成的預言效果不只是時勢偶然促成,而與她的創作方法密切相關。她的「預測」多半建基在跨越不同學科的研究之上,跳脫了藝術內部的語彙或者人類中心的觀點去提出另類的設想。相較於科學研究所給出的結論,由之轉化而成的科幻式設定更接近一種提問的方法。
我們所遺忘的親密夥伴
包含〈病毒馴獸師計畫〉與〈病毒之愛〉在內,林沛瑩的「與病毒的合作備忘錄」系列作品都共同指向一個終極的問題:人和病毒親密到什麼程度?
她提到,由於近年生命科學領域在基因與分子層次研究的推進,使人發現了人類細胞內有大量的組件並不屬於「我們」的基因,人類並非想像中的單一物種,「人」可能也是他身上的病毒、細胞或酵母菌。做為一種複合體、嵌合體,大寫「人」的定義早已被改寫。
林沛瑩〈病毒馴獸師計畫〉(圖版提供:林沛瑩)
與此同時,林沛瑩認為我們實則一直都與病毒親密地共存,只是往往要在這種微小的生命體造成大規模的死亡或者對生活的劇烈影響時我們才能意識到它的存在。譬如科學家發現早已有病毒進入人類某段關鍵的基因,而今日人人聞之色變的冠狀病毒中,也有較溫和的一脈實則在我們生存的環境中持續存在、不斷散播。
然而從天花、牛痘這類早期的疫病直至今日,人類的試圖「對抗」病毒的心態並沒有太大的轉變。我們仍然不斷地試圖發展「馴服」病毒的方法,只是隨著科學技術的演進,從病毒進入人類視野到開發出疫苗的時間愈縮愈短,譬如牛津大學在短短半年內就在COVID-19的臨床實驗上取得成果,而過去人類也許要花上數百、數千年的時間才可能研發出天花疫苗。此外,人類與病毒的合作也有更多驚人發展,譬如免疫療法即是以愛滋病毒放到人體裡改造基因,又譬如在正確的時間點刻意讓植物感染弱病毒,使之得以與病毒共存或是更能耐受乾旱,這些成果都來自於人類增進了對病毒的認知而加以利用。
林沛瑩〈病毒之愛〉錄像截圖(圖版提供:林沛瑩)
由此看來,如今人類對病毒的想像早已遠遠超越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疾病的隱喻》裡那個仍然對病毒陌生的世界,恐慌與汙名也可能早已失去必要。在技術的進程之中,隨著人類對病毒的掌握程度愈高,恐懼也會逐漸減少。當人類更能夠抱持中性的態度面對病毒,也可能帶來與過往全然不同的互動模式。
以虛構情境提問
人與物之間的互動在特定情境中將產生什麼樣的變化,是林沛瑩多數創作關切的核心問題。她經常在作品中建構出虛設的情境,借用既存的文化與行為模式,實驗人在這些情境之下會有什麼樣的行為反應。譬如〈病毒之愛〉以飲食設定情境,設想病毒可以透過什麼途徑進入這個結構;〈病毒馴獸師計畫〉則是以人對動物的馴服去設想人試圖使病毒「馴化」的過程。這些作品並不依賴語言,而是透過更為直覺的身體經驗,提供了一條進入思辨的另種途徑,避開文化上的既有偏見,讓參與者以直接的感官在情境之中發現問題。因此即便是以生物或擬生物做為創作核心,林沛瑩的創作關心的仍是人的反應,以及其後所隱含的文化內涵。生物藝術雖是以科學研究做為基礎,然而相較於科學,「藝術會想知道這些物件將會如何和人發生關連,問出這樣的問題會讓人更有感覺。」(全文閱讀544期藝術家雜誌)
【九月專輯│人類世中的當代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