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世的化身在台灣
安森.法蘭克在柏林世界文化宮「泛靈論」展覽計畫展場一景
Photo ©Jakob Hoff / HKW. Courtesy of Haus der Kulturen der Welt
當藝術在面對重大技術環境轉變時會出現什麼樣的反應呢?一、是對未來的、前衛景觀的探索與歌頌,相對也會出現暗黑科幻與末世激情的批判(這類無論正反立場的作為常會連結到「後人類」的論述);二、是表現出對「自然」的鄉愁,這種懷疑現實推促藝術家投入「自然」的幻見,作品中開始出現很多草本的顏色與形象,藝術工作者開始爬山涉水,也會連帶出現對弱勢族群與邊疆族群的高度「尊重」和深度「消費」;三、是捍衛「人」的價值,出竅的靈魂變成最高價值,「手」與「臉」成為關鍵性的器官代表,甚或出現「隱居」、「修行」的品味。這個交會與徵候曾經發生在義大利文藝復興與中國宋朝,當時遠為世界兩端的歐洲與中國都投注在天文學與物理上,隨後在20世紀初出現過,當時人們充滿對於「現代」的激情,前衛與超現實成為兩股鬥爭並交織的力量,以及朝向泛靈論與薩滿的原始藝術;接著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戰後,在冷戰極化的政勢下培育出來的社會主義寫實主義、抽象表現主義與文人畫,乃至於媒體社會下內爆而出的普普藝術;然而離我們最近的是數位技術對於生活環境的全面改變,經歷了動力與影像裝置、資訊藝術、駭客藝術、脈拼投影(光雕)、數位多媒體表演、全息投影、VR/AR、生物藝術等,同時也發展出泛靈論與薩滿、環境藝術、參與式藝術、生態藝術、大地藝術祭等。「人類世」(Anthropocene)如果意味的是人類的作為深入到環境、甚至改變環境,以至於在地球上(地層中)留下年代紀錄的痕跡,這裡指的是因應人類生活與歷史而發展出的產業運作,以及所引發的各種軍事作為和資源開採,事實上,就是涉及整個、不同文明的發展;藝術在這人類大力介入的地球史(概括來說「工業革命」以來)中,可以說著力甚小,即使有所影響也是極為細微而間接的。但反過來看,這些環境變化引發藝術對各種現象做出的「反應」卻從未停止,雖然相對於整個產業的發展與環境的變化,這些反應與聲量依然細微而間接,但對於影響個人如何認知與感受這個世界仍是不可小覷。所以,我們可以先行界定出藝術與「人類世」課題之間最直接的關係,首先是四個關係性層次的問題意識:一是「議題」:「人類世」做為當代藝術的一個課題;二是「環境」:置身於「人類世」中的當代藝術;三是「行動Ⅰ. 共業」:當代藝術對「人類世」的挹注;四是「行動Ⅱ. 反思」:當代藝術對於「人類世」的回應。第二和第三個層次比較多涉及到無意識、感覺的狀態,而第一與第四則更多涉及到有意識與思辨性的關注,但必須了解到的是這是四個層次,而非四種問題意識。
柏林世界文化宮2013年的「全地球」(The Whole Earth)是「人類世」計畫的其中一項展覽,
以藝術的觀點反思「人類世」。 圖為展場一景。
Photo ©Laura Fiorio / HKW. Courtesy of Haus der Kulturen der Welt
柏林世界文化宮2013年的「全地球」(The Whole Earth)是「人類世」計畫的其中一項展覽,
以藝術的觀點反思「人類世」。 圖為展場一景。
Photo ©Laura Fiorio / HKW. Courtesy of Haus der Kulturen der Welt
換言之,我們今天討論的當代藝術與「人類世」的問題,是一個關係性的問題,而如果「人類世」是一種多元的綜合性觀察與論斷,那我們甚至可以說當代藝術就在那四個關係性層次中做為「人類世」的「化身」,無論是做為「人類世」的產物或副產品,還是對於「人類世」進行客體化或是反身性的批判。關於這「人類世化身」的課題,我們非常有必要從與台灣相關的切身經驗與觀點出發來理解並進行論說。這個淵源始自安森.法蘭克(Anselm Franke)在柏林世界文化宮(Haus der Kulturen der Welt)推出「人類世」計畫(2013-2014)的籌備期間,於該機構視覺藝術與影像部門推出「泛靈論」(Animismus,2012)的展覽計畫,他將流動影像、動畫連繫上「現代性」,並從字源追溯在現代性降臨時被排除的「泛靈論」,以此接合殖民歷史中被消抹的思想資源或是殘餘。這一串小巧的字源(anima)旅程讓他將流動影像(從機械到網路的影像)接合到歐洲十年前即將面對的全球多元文化現象,一方面將自己先前的地緣資料政治(與《地盤:島嶼、敢曝與烏托邦的其他國度》〔Territories: Islands, Camps And Other States of Utopia〕中的烏托邦與數據地景)接到世界文化宮的「人類世」計畫,另一方面開創出他後續的一些全球性展覽計畫,如「現代怪獸/想像的死而復生」(2012年台北雙年展)、「社會工廠」(2014年上海雙年展)、「法證建築」(2014)與「新石器童年:1930年代,錯誤時刻的藝術」(2018)。他已經細緻而犀利地突顯出殖民歷史與後殖民狀態中技術與知識的身影,唯一也是恰克拉巴提(Dipesh Chakrabarty)在2013年1月13日於柏林世界文化宮的演講「延展畫布上的歷史:一則人類世的邀請」中強調出能源的使用方式與勞動力變化所形成的殖性經驗,不正足以突顯出安森.法蘭克難以跳脫「殖『民』」課題與框架的根本原因,簡言之,現代性的殖民框架無法領會烙印在被壓迫經驗中的殖性支配。但在另一方面,恰克拉巴提自2009年的〈歷史的氣候:四則論題〉一文即以全球暖化與氣候變遷,討論知識生產中的科學觀點如何平行於(忽略)產業勞動力變化的狀態下進行,以至於2013年在世界文化宮的演講中甚至以「修辭權力」(rhetoric power)來形容「人類世」課題中空缺的「殖民」問題。(全文閱讀544期藝術家雜誌)
【九月專輯│人類世中的當代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