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下美國美術館的「出藏」行動

　美東時間2020年10月28日晚，印象派畫家莫內的名作驚現美國蘇富比拍賣會，以461.8萬美元的價格成交。該作原藏於紐約布魯克林美術館（Brooklyn Museum）。公立美術館竟在拍賣會公開出售藏品？此事引發美國美術館界以及普通民眾的熱議。本文將從布魯克林美術館案例出發，追溯近年來由克里夫蘭美術館(The Cleveland Museum of Art)、紐約現代美術館出售的其他兩幅莫內中晚年作品，探討公立美術館「出藏」(deaccession)背後的考量與爭議，對「出藏」作品的揀選，以及其面對新冠肺炎(COVID19)疫情之對策。

　疫情於2020年上半年席捲美國，美國境內大小博物館與美術館於3月、4月先後閉館；在下半年重新開館後，只能採取限制流量、縮減開館時間的方式抑止疫情，半年來收入可謂微乎其微。布魯克林美術館在疫情爆發之後由於經費短缺，已先後兩輪出售館藏品以維持館所運作。該館其他藏品中如米羅、竇加的畫作，也一同出現於蘇富比同場拍賣會。其所出售的莫內作品名為〈維雷港的小島〉，描繪的是塞納河與埃普特河（Epte）交匯處的島嶼群，位於莫內晚年居住地吉維尼南邊。作品以鬆散的筆觸描繪島嶼與植物和其在水中的倒影，是莫內中晚年的典型風格。整幅畫作被和諧的色調與筆觸統一，畫家嘗試捕捉物體於特定時間、光照下轉瞬即逝的美。

莫內　維雷港的小島　1897　油彩畫布　83.5×100.4cm　紐約布魯克林美術館舊藏 Courtesy of Sotheby’s
2020年10月28日紐約蘇富比拍賣，成交價461萬8000美元。

　莫內名作被美國大型美術館出售實際上早有先例。近年來較為著名的案例包括克里夫蘭美術館於2012年出售的〈麥田〉，成交價超過1200萬美元；以及紐約現代美術館於2015年出售的〈吉維尼的白楊樹〉，以1078.9萬英鎊成交。上述三件莫內作品均繪製於1880、1890年代，此時的莫內轉變繪畫題材，由描繪巴黎大都會生活中人們的休閒活動，變為以描繪鄉村景物為主。也正是這段時期，在眾多印象派畫家開始摒棄印象派傳統，朝「新印象派」風格發展之際（如畢沙羅開始嘗試運用點描畫法，尋找繪畫的機械性和科學性），莫內堅定了以印象派手法作畫的信念。他離開巴黎，遷至鄉村，並於1891年置產。藝術史學者保羅．塔克（Paul Tucker）在《90年代的莫內》（Monet in the ’90s）指出，莫內1880、1890年代回歸鄉間的選擇亦和法國的國族主義息息相關。當時，法國認識到自己在工業、城市建設等方面均無法做為歐洲的領跑者，全國上下於是出現了「回歸鄉村」的呼聲；這種呼聲在1889年巴黎世界博覽會之後尤為高漲。莫內繪畫題材的轉變也可以被放入此背景之下審視。

莫內　麥田　1881　油彩畫布　65.7×81.9cm　克里夫蘭美術館舊藏
2012年11月8日紐約蘇富比拍賣，成交價1212萬2500美元。

莫內　吉維尼的白楊樹　1887　油彩畫布　74×92.7cm　紐約現代美術館舊藏
2015年2月3日倫敦蘇富比拍賣，成交價1078萬9000英鎊。

　除了創作的時間、題材與風格相似之外，此三幅畫作在收藏流轉經歷方面還具備一個重要共性：三者都是通過捐贈渠道入藏美術館。具體而言，布魯克林美術館所藏一作最早由法國藏家保羅．杜朗─魯爾（Paul DurandRuel）於1919年購買，後於同年售予美國范德比爾特家族的一員巴頓（Cornelius Vanderbilt Barton）；在巴頓於1942年去世後，由其遺孀於1968年捐贈給布魯克林美術館。克里夫蘭美術館所藏一作於1891年被莫內忠誠的贊助者威廉．傅樂（William H. Fuller）買下。傅樂於同年為莫內舉辦首次美國展覽，成功將莫內介紹給美國藏家。該作品被時任大通銀行行長亨利．懷特．坎農（Henry White Cannon）購買，後由其妻子於1947年捐贈給克里夫蘭美術館。〈吉維尼的白楊樹〉一作則經歷兩次捐贈與兩大美術館的出售：首先由美國工業大亨馬丁．瑞爾森（Martin A. Ryerson）於1932年捐贈給芝加哥藝術協會博物館（The Art Institute of Chicago），二戰時由該館出售，其後被紐約藏家威廉（William B.）和伊夫林．賈菲（Evelyn Jaffe）購買並捐贈給紐約現代美術館。

　公立美術館是否有權出售捐贈品？答案雖是肯定的，但美術館出售藏品需要經過美術館館長協會（Association of Art Museum Directors, AAMD）的認可。AAMD規定，通過「出藏」換取的經費大部分只可用於購買新藏品，少數情況可用於支持現有藏品的維護、研究。美國很多美術館都曾透過「出藏」籌集資金，以購買更為符合美術館宗旨的藏品。在《ARTFIXdaily》2012年10月29日的報導中，時任克里夫蘭美術館副館長格里菲斯．曼（Griffith Mann）這樣解釋出售莫內作品一事：「所有美術館的永久收藏都經歷著持續的揀選、精煉。我們出售一些『多餘』的藏品，用這筆資金強化其他領域的收藏。」

　然而，布魯克林美術館此次「出藏」的主要目的並非「購買新藏品」，而是單純希望用這筆資金維繫館所的基本營運。長久以來，這都是美術館界的一大禁忌。但是，眾多美術館在今年疫情中均面臨裁員、研究經費不足等困擾，《紐約時報》記者希拉蕊．希特茲（Hilarie M. Sheets）在今年10月30日的報導指出，布魯克林美術館已經裁減將近7%的員工；很多中小型美術館甚至面臨著永久閉館的危機。無奈之下，於今年4月，AAMD放寬「出藏」審核標準，並批准在未來的兩年中，美術館可以用出售藏品的資金做增添新館藏以外的事務，如現在的當務之急──維護已有館藏以及支付工作人員基本薪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