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 東方既白 看楊思勝書畫
你的美一縷飄散 渲暈染紅旭日與朝霞
認識思勝已有半甲子，和他的情誼親似兄弟，又亦師亦友。尤其服氣他的「三好」人生哲學，一是「好吃」：遍嚐天下美食，並樂於與好友分享。二是「好友」：豪爽磊落的人生襟懷，擁抱「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的氣度，自然好友眾多。三是「好畫」，思勝的書畫修養，不只是把玩雅賞，還喜歡提筆寫字作畫，有相當程度的造詣。
出生印尼的小島，在排華嚴重的國度裡成長，卻有中國傳統書畫的基本功夫和修煉，那是他真實擁抱著一份熱情。從印尼到日本醫科大學深造，依然不忘要滿足自己對書畫的狂熱，所以購買搜集中國字畫就成了最大的課餘樂趣；之後學成前往美國紐約行醫，收入穩定，常與世界級畫家有頻繁的互動，諸多因緣際會下，思勝成了蘇富比、佳士得書畫拍賣公司的常客。而像香港集古齋、博雅堂⋯⋯，這些經營中國字畫文物的店家，也是他足跡必至的重點選擇。甚至在退休後，特地選擇十里洋場的上海落腳，踩上這藝術發展最神速的墊腳石，從此風生水起，他的書畫生涯更加意氣風發！
山光水色．德配天地，取山水之妙！（楊思勝先生）
單描經營山水 千巖萬壑
也許胸中滿懷對中國古藝術的憧憬，他完全沒經過學院派教育，卻能直接走進自我表現的創作繪畫之路；像他畫的山水畫，喜歡先用單描畫樹寫林或畫山寫水，畫風看來像元四大家，尤其有王蒙的影子。但他在筆墨上更有突出的創造，不重山石皴法，而用點、擦、線的混合，自我發展一種亂頭粗服的表現手法，盡最大限度發揮用筆用墨的絕妙生機。我們看那蒼毛的、乾渴的、蓬鬆的，以至筆尖到筆根各部位所營造出的蔥翠山景，是花費很多心血，用單描畫出細密凝鍊的重山峻嶺以及曲折迂迴的千巖萬壑畫面。我非常喜歡思勝「峰巒群樹」漸江意趣的單描，也許他懂得自造小楷毫筆，曾高價買回明墨，有好筆好墨好紙，自我經營的山林、壁巖、蒼松⋯⋯，間間有清風，幢幢是山光水色，有古木參天、巍然山勢，住茅屋是仁者，深諳萬物靜觀才能自得之理。
楊思勝 群樹琳琅 設色紙本 39x26cm 2020
〈大千意 廬山圖〉（見大千先生作），營造山水之美，在那「群山之勢」、「氣象千萬」、「東山飄雨．西山晴」、「智者樂水．仁者樂山」、「通幽小徑可行可走」、「沉祭山林．川澤天來」、「天地玄黃．天尊地卑」。「山光水色．滉漾奪目」，重視山之氣勢與色彩變化，遠觀重形勢氣象之雄渾，近看得山光水色之美！瞧那瀑布如帶，閒隱逸幽石階山路，林泉興茂，古木參天。有云：「嵩山多好漢，華山多好峯，衡山多別岫⋯⋯。」大千老先生三上黃山絕頂行，生平卻沒去過廬山，畫廬山之美如在夢中寄情；而思勝兄登黃山九次，更登上廬山二次，他也在畫如仙境般曾有的夢鄉嗎？
楊思勝 大千意 廬山圖 設色紙本 67x246cm 2020
東方既白 希望的開始
單描構畫完成，通常才是他表現的開始，先用淡墨而後濃墨，先用濕筆而後再用焦墨，再滲合石青、石綠，達到變化中再統一的最高境界，造成蒼鬱茂密和深遠的空間感。一夜之間復染上色彩，好像忽如其來的靈感，那水與墨的潤染效果，讓墨韻清淡或濃郁，好像遊戲般在畫面馳騁，又好似已在他厚實掌中定了朗朗乾坤！他最喜歡把天空用紅色渲染，黎明天將放光的剎那，那是「東方既白」紅的化不開時辰，他愛把自然大地經營到孕育無窮希望的開始；他經營山水，以天地之名、造化之奇，以奇巧之體勢，寫山川之壯偉，借古詩文置入自我之思逸，取筆妙墨精，寄情山水與人文間。
〈東方之既白〉乃描繪故國神遊「前後赤壁賦」，孤臣浪跡赤壁山水間，「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繫之舟」，有志難伸的無聊苦悶，寄身泱泱江水，沿江陡立一道道峻險崖壁矗立深藍碧水江中，滿天赤色東方之既白，一葉扁舟，盪漾波浪江水間，細賞沿江醉人山容石色，多少英雄在此激發生命篇章。
「明天會更好」前赤壁賦，東坡斷句意，同是浪跡天涯，漂泊山壁下流水間，不是喪志，是漂泊心靈寫照。借助大自然雄偉壯觀力量，儲智聚神，胸懷萬里，歷史洪流在腦海翻湧，那是展現精絕的生命力所在，堅信「明天會更好」。
楊思勝 東方之既白 設色紙本 123.8x78cm 2020
熱愛東坡情—今年又若雨，兩月秋蕭瑟
思勝兄的文人情懷使然，獨鍾歷史人物就是宋朝蘇東坡；像壯志豪情的〈念奴嬌〉、〈赤壁賦〉、〈赤壁懷古〉⋯⋯，他更愛「三年寒食黃州雨，一氣呵成萬古書」的〈寒食帖〉，那「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他認為每一句都是可以入畫的名帖，經常在腦海徘徊，也常隨口朗誦，血液脈絡裏，滿是對古詩名言的喜愛。
思勝也擅畫很長的卷，筆者最近看到2001年，王己千為他題的〈東坡重遊赤壁圖〉，歐豪年、張隆延則在畫前畫後寫的跋，畫的就是蘇東坡在赤壁月夜下遊舟情景。赤壁千巖斷崖、錯落層巒之中的山水，以及大江東去、浪滔盡千古風流人物的氣魄，都表露無遺；他是對古文學如此癡迷和喜愛，也常把這份情懷融入畫作中。
經營長卷如建造長城，一筆一墨都要有耐性，但偶而心血來潮，八大式簡筆畫卻也揮灑得痛快淋漓。〈河豚〉如草書走筆，誠如題識：「意足不求顏色，戒畫蛇添足也。」不以顏色討喜，更不率性用筆滿紙取巧，要能簡單明白，意趣滿溢。
楊思勝 河豚 設色紙本 39x26cm 2020
〈紅葉金鳩〉則是他看到宋徽宗寫真又寫情的〈桃鳩圖〉，大千先生的〈白鳩紅葉〉，寫那檞葉未霜先紅、爛若朝霞，美麗白鳩獨享秋光的美妙。他的〈紅葉金鳩〉，也畫出閃燦如黃金般鳩鳥與葉片，描金紅葉與鳩鳥相互輝映，有如「上清宮」門前老銀杏樹的黃金般葉片，或飛舞秋風中，或閃閃棲枝頭。
楊思勝 金鳩紅葉圖 設色紙本 39x28cm 2020
〈好竹連山覺筍香〉寫竹林圍繞的湖邊，見六如唐伯虎作。近處有二三好友高談闊論，寒湖獨釣非為得魚而是得魚之樂也；快活人寫景、寫情，也寫人生。
楊思勝 好竹連山覺筍香 設色紙本 39x26cm 2020
大慈大悲寫觀音 樂活輕快畫眾生
思勝經營人物畫，嚴肅與輕鬆並濟，寫《心經——大方廣圓覺修多羅了義經》全文，滿幅以小楷正寫，一字一字邊念邊寫。他認為營造畫觀音像，最重要心底持念恆久，從下筆到結束，靠耐心持力、信仰與誠念來完成。
楊思勝 般若波羅密多心經 設色紙本 128.5x66.5cm 2020
但他描寫眾生相「酒宴圖」，則以輕鬆、嬉鬧、揶揄、樂活態度來完成，誠如題識云：「醇酒杯瓶閃不開，席宴高歌情趣處⋯⋯。」豁達開朗的思勝，始終好友繞身旁，他認為知音難得，願意與眾生同樂；也因此看盡人生百態，他的畫彷如告知世人，別活在憂悲惱苦中，應該敞開心胸看待人間世事，任何煩惱杯酒就釋懷，所謂「士志于道」、「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笑口常開、從容謙讓的他，益顯其高古心志！
楊思勝 鍾馗宴席圖 設色紙本 112.5x59.5cm 2020
善用色彩之釉的熔和流動特性
我曾在參加東京中央書畫拍賣時，受他邀同房同宿在人家招待他的房間；每天清晨天未亮即起身，他習慣起床後把浴缸水放滿水用來「淨身」，沐浴後即在旅館小桌上，作起晨課，不是抄寫《心經》，就是取出帶來的名紙，磨墨畫起單描。他的山水線條，不太重視傳統山水畫課稿圖的章法，而是純按著己意抅山畫水、種樹布局，如王大娘織錦般，逐步細密構築；等到天亮我起身，他已完成一幅畫⋯⋯，一幅完整單描山水畫或觀音圖，待我們下樓早餐時，他卻先展畫招呼朋友共賞。
看拍賣會預展，他對某張作品情有獨鍾時，喜歡用己意揣摩，嘗試各種紙性、材質、技法的不同，急切地抒發所感所長，想表現出看似相通卻又自我神氣的特殊格調。他把完整的單描畫，想要賦彩著墨時，很善於運用色釉的熔和流動特性，以彩作畫，製造出山水空濛效果，或晨曦日光微露，那東方既白或天霞滿紅的剎那罕見紅。顯然他經營的山水畫，對山之形與色的布局安排，有著無比的興趣與突破，總努力於如何把層巒疊嶂的深遠，利用形與色注入平面裝飾藝術；一方面努力傳達出自己的巧思，又努力以自我設計觀點或創製背景，訴諸自我風格，從傳統中走出創新！我看到了思勝對山水畫著墨很深很沉，想要闡釋傳統根源的用心。
除了那潑釉般山水技法，讓講究傳統畫法的人嘖嘖稱奇，看到他的山水畫之思，再造古典光華。我也欣賞他苦心經營的拿手「觀音畫」，原本單描的工夫已很完整，但他又善於用純金再抅線條，或背景用純金寫滿《心經》，是一派金碧輝煌、肅穆莊嚴，看到佛光的慈暉彌漫其間，更看到深具以現代之思，再推古典之精妙。「縹緲虛無，呎尺間覺千萬里之遙」，他努力把中國畫造成一種無限的廣度與深度感，也就是所謂莫名之妙造境界。
欣賞思勝濃墨淺彩的畫作，可以讓人感受到春到人間的喜悅，或盛夏醉綠的酣情；它時有秋意薄冥的愁緒，更有深冬枯寂的蕭條。但我獨愛那天將微微亮，旭日與朝霞在天邊候著，蓄勢待發出光芒的畫面，那是中國文人畫最令人沉醉的「東方既白」—看到那像旭陽朝暉的一抹紅，以及紅、藍多彩交織所暈染出的美麗神韻，您會不自覺吟唱起周杰倫的歌：「你的美一縷飄散，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我認為那悠然筆觸，正抹出他對生活的熱情和生命的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