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地的雙年展與集體潮濕
專訪第十三屆上海雙年展「水體」主策展人安德烈斯.哈克
第13屆上海雙年展主策展人安德烈斯.哈克
(Photo: Miguel de Guzmán;圖版提供:Andrés Jaque / Office for Political Innovation)
第十三屆上海雙年展以「水體」(Bodies of Water)為題,以水做為媒介,穿梭於不同的身體間,聯繫起不同的身體,帶領所有參與者共同感受人與人、人與自然、萬物、地方的緊密相依,特別在當今面臨共同存亡議題時,去叩問封閉「獨立」個體的不可行。本屆上海雙展的舉辦正逢全球新型冠狀病毒(COVID-19)的疫情危機,然而策展團隊卻不因此取消雙年展或延期,反而認為正是在危機時刻,藝術更能帶領參與者直面及反思當下的挑戰,從中創造新的政治動能,如引入相互照顧的觀念。
因此,本屆上海雙年展維持原訂的開幕時間,然而展期卻由原定的三個月,順勢延展至九個月,不以展示為主或以展示做為開場,而是透過前五個月的討論、協作,邀請藝術家、不同領域的實踐者、思想家、當地的參與者,透過線上及線下的渠道,共同形塑本屆上海雙年展,反思雙年展中慣常的展出者╱參觀者界限,並深刻連結雙年展與在地的複雜脈絡。上述成果將在本屆上海雙年展第三階段「一個展覽」展出。
為了更深入接近本屆上海雙年展的規畫思維,藝術研究者吳尚育與任教於墨西哥蒙特雷大學(Universidad de Monterrey)的建築及藝術研究者布蘭達.費南德斯.比雅紐瓦,專訪本屆上海雙年展主策展人安德烈斯.哈克(Andrés Jaque),他談及對雙年展主題、雙年展與在地關係、參與者間的合作等面向的思考,並與他自身的建築實踐及養成背景相連。
身體做為相互連結的生態系統
吳尚育:能否請您向我們談談在第十三屆上海雙年展提出「水體」這個主題的關鍵性?您在本屆上海雙年展第一階段「濕運行」的開場座談「跨物種『濕』聯盟:水體做為策展語言」中,提到本屆雙年展觸及女性主義、酷兒理論、自動化技術等議題,請問在「水體」的論述上是如何跨越對生態的探討而與上述議題相連?
安德烈斯.哈克:我們處在一個典範轉移的時刻,人類和所有棲居及搬演生命整體之間的關係正在重新被定義。在這個浮現氣候及環境危機的新典範中,其中一個重大的差別在於去質問人類的優越感。本屆上海雙年展處理的正是這個議題,我們在尋找那些探索人並非隔絕(segregated)及自給自足(self-contained)的傳統和藝術觀點,我們想要探索人和非人的活性整體、科技、地域如何在合作、連續、疊蓋、團結的網絡中生成。
對我來說這相當根本,即去了解我們需要去經歷或正在經歷對身體(bodies)──那些我們不認為是自主且封閉在自身的身體──的重新定義,認知這些身體本身就是一個個生態系統,與其他身體、風景、科技、基礎設施相互連結,正在擴張及被其他結構滲透和穿透。我們需要去了解、去感受我們所身處的時刻,並在其中去運作,這便是本屆上海雙年展的聚焦處:去了解生命、互動、文化如何在多重的整體間組成,當中所具備的團結並非來自刻意而是物理的,關乎生命處在相互關係及糾纏的複合體中的方式。
回到你的問題,這當然是在對文化的永續性提出疑問。現代典範總是試圖著眼於小問題,如能源效率、減少排放量,然而我們所面臨的氣候、環境、生物危機早已遠超過這些;它們在提問人的本質、人如何延續,人依靠並被其他整體穿透,也正是在這些構成中存在著生命。
布蘭達.費南德斯.比雅紐瓦:您認為水如同社會般將我們聯繫起來的潛力何在?我們如何在都市空間中讓水變得「可見」,而不只是建造噴泉讓水變得可見?讓水的基礎設施變得可見的潛力又何在?
安德烈斯.哈克:我們可以舉塞西莉亞.維庫尼亞(Cecilia Vicuña)的作品為例。自1970年代起,塞西莉亞.維庫尼亞的作品即在探索智利與鄰近地區的原住民社會如何環繞月經週期來規範社會及生態系統生活,將月經視為一種多水或潮濕的形式,超越個人而轉化為在日常生活中規範人類社群及與他者相互依賴的形式。這對我來說是個很清楚的例子,說明我們事實上是在集體潮濕中被組構,這場集體潮濕清楚表達我們身體的擴張以及與其他身體的相混,就像這些身體也做為風景、地域、氣候的一部分。
塞西莉亞.維庫尼亞 月經基普(艾爾普洛莫) 2006 行為表演錄像
攝於智利聖地牙哥附近的艾爾普洛莫(El Plomo)冰川
(Photo: James O’Hern)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Lehmann Maupin New York, London, Hong Kong and Seoul
所有社會與社會關係的形式都是相互身體性(intercorporeal)的形式,相互身體性是潮濕的,並且永遠在流動、重組、重構。這也是我們在當前新型冠狀病毒疫情所見到的,即發現我們無法將身體視為孤立的:我們被病毒穿透,空氣與我們血液中的氧氣透過支氣管與其他氣體成分混合,擺脫空氣,進入並形成另一個身體的一部分,融入它的血中。事實上這正反映每個身體都是一個集體(collective),擁有生態系統的面向,因此我們本質上是多孔的(porous)──我們在關係中被組構。
從這個角度來看,分隔、隔絕、自主的文化顯然將被現實的證據否決,由於身體是多孔的,且彼此互為多孔。這樣的多孔性,這樣透過流動、滲透、匯聚、停滯、出汗、呼吸來建構集體的形式,事實上是當今最活躍的藝術創作中相當重要的一部分,而這樣的狀態則在希瑪利.辛格.索恩(Himali Singh Soin)、札迪.查(Zadie Xa)與王麥可(Michael Wang)的作品中被活化。
希瑪利.辛格.索恩、大衛.索恩.塔佩瑟(David Soin Tappeser) 龐若何:以山為道──龐貝表演 2020
行為表演錄像 21'08" 影像截圖(圖版提供:Himali Singh Soin)
安娜.門迪埃塔 沙之輪廓(「電影作品」第65號) 1978 影像
©The Estate of Ana Mendieta Collection, LLC. Courtesy Galerie Lelong & Co. Licensed by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我們同樣能在歷史中的人物看到這樣的特質,如安娜.門迪埃塔(Ana Mendieta),至今她被解讀為一位在辯論與對性別的感性下創作的女性藝術家,我們可以從她的作品去了解她對身體、對性別化的身體所提出的疑問,而這些問題也是對環境及生態的提問。這或許是讓那些如酷兒的實踐傳統去否定人類身體優越感的方法,質問「自給自足」的概念,並將身體視為「被建構」──由媒體建構,透過科技、尺度、互動轉變。事實上這些思想和智識的空間,或許正能為當前我們所面臨的許多挑戰提出解方。(全文閱讀552期藝術家雜誌)
【五月專輯│上海、光州與利物浦雙年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