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交輝,孤島躊躇
橫濱三年展「島嶼、星座、卡拉帕古斯群島」
左為艾未未2011年作品〈河蟹(和諧)〉,右為毛瑞茲奧.卡特蘭(Maurizio Cattelan)2000年作品〈無題〉於展場一景。(攝影:邱馨慧)
今年邁入第六屆的「橫濱三年展」始於2001年,是日本藝術祭的先驅,也是日本最具權威的國際藝術祭。今年橫濱三年展以「島嶼、星座、卡拉帕古斯群島」為標題,探討「孤立」和「接續」的主題,活動至11月5日。展期間除橫濱美術館、橫濱紅磚倉庫一號館、橫濱市開港紀念會館三個三年展場館的系列活動,更帶動「黃金町藝術市集」等周邊藝術祭,隨著季節入秋,橫濱全城充滿藝術的節慶氣息。
標題中的「卡拉帕古斯群島」(Galapagos)是厄瓜多的火山島群,官方名稱為「科隆群島」,與大陸隔離,其物種僅有原生種加上飛來或漂海而來動植物,獨自進化形成特殊的生態。卡拉帕古斯群島的特有種象龜、陸鬣蜥、企鵝等為全世界獨有,其生物獨特性,啟發了達爾文的進化論。本展以島嶼「卡拉帕古斯群島」入題,探討島嶼在交流和孤立中取得平衡的「最適化」狀態。
然而「卡拉帕古斯化」(孤島化)這個流行語,更為日本現代人所熟知。這個商業用詞是指為維護日本市場,所製造的優越產品喪失與世界的互換性,終為世界市場淘汰的現象。背離世界標準的日本手機,即稱為「卡拉」攜帶。如何終結「卡拉帕古斯鎖國」,以高規格產品打入全球化市場,是當今日本許多企業的課題。因此標題所稱頌的「卡拉帕古斯群島」,或多或少喚起「被迫開國」的憂傷,也暗示著在「孤立」和「交流」的議題中,有更多獨特性的堅持。
本屆橫濱三年展由藝術家Sputniko!召集美術學者、文化人召開「構想會議」,橫濱美術館館長逢坂惠理子、副館長柏木智雄、倍樂生藝術基地(Benesse Art Site)直島國際藝術指導三木亞希子,三人共同擔任總監。
逢坂館長於記者會上表示,現代人一方面利用各種溝通工具接觸世界,另一方面陷入新的孤立,與周遭隔絕、對立。本屆橫濱三年展則著眼於如何將孤島般的狀況,用串聯星座般的想像力連結,創造出如卡拉帕古斯群島同時具備多樣性和獨自性的新可能。
四十個小個展交織大敘事
本屆橫濱三年展網羅約四十組藝術家參展,為歷屆最低,在國際藝術祭氾濫的當今世界,作風相當另類。策展人三木亞希子介紹,本次展覽不分章節,由許多小型個展組成,藝術家各自針對主題充分闡述,用藝術觀點表現社會議題,藉以更深入了解每個藝術家的創作世界。
參展作品題材非常廣泛,有些涉及個人和社會、自身與他人、國家與國界,有些質疑不同史觀、人類活動和國民結構,特別是日本的孤立化。觀眾則可以在參觀之際感受世界的流動性、多面性和複雜性,思考世界因複雜交織,不斷交流而充斥著衝突的概念與現象。
©Ai Weiwei Studio
主要場館橫濱美術館,正面外壁的救生船,大廊柱掛滿約八百件難民使用過救生衣,這是艾未未的作品〈安全通行〉和〈Reframe〉,為本展最具震撼力的作品。每一件救生衣,都是一個真實人生,艾未未用實際物件將難民問題呈現在眾人眼前。
美術館前停放著一個白色貨櫃,是英國藝術家亞歷克斯.哈特利(Alex Hartley)為虛構的獨立國家設立的移動式大使館〈無處大使館〉,展期中的週末假日受理入境審查。哈特利以發現北極圈不曾存在的島嶼為契機,開始「無處之島」計畫。透過島嶼的殘片和岩石、虛構的國家憲法案等,促使人們重新思考國家和國土的意義。
進入橫濱美術館大廳,迎來印尼藝術家約克.阿維安多(Joko Avianto)巨大的竹製裝置作品〈善惡邊界嚴重扭曲〉。創作者從日本傳統「注連繩」獲得靈感,使用二千根竹子,製成巨大的竹編造形物。「注連繩」常見於神社,為用來區隔神域和俗世的結界,做為兩個世界的分境,也有隔絕災禍入侵神域的作用。藝術家以此表現人與自然、宗教的分隔與對立,並將之昇華成向上的力量。結繩是分隔不同世界的結界,區分並連結許多領域,人們可以從下方鑽過。
「橫濱三年展2017」展覽現場
策展人三木亞希子介紹橫濱三年展,圖中大型裝置為約克.阿維安多2017年作品〈善惡邊界嚴重扭曲〉。(攝影:邱馨慧)
MAP Office作品於「渡假島嶼」展區現場一景,右前作品為MAP Office 2014年作品〈色盲之島〉。(攝影:邱馨慧)
國立橫濱大學建築學系以河床為意象,改造大廳兩側階梯。左側階梯是思想的河流,展示本屆三年展構想會議成員的發言和想法,其範疇不僅於藝術,還包括哲學、社會學、解剖學等跨領域的對話。
右側階梯由Map Office與日本學生以工作坊的方式,創作新作展於「渡假島嶼」展區,他們擷取電影、文學作品中與島嶼相關的元素,製造愛之島、幻想之島、戰爭之島等島嶼風景,並分別發展成聲音地景(soundscape)。
明星串聯為閃耀星座
因祖父被下放新疆勞改而出生於維吾爾自治區的趙趙,以複製2015年天津港爆炸事件的玻璃碎片、〈西裝〉和〈塔克拉瑪干計劃〉等作品參展。趙趙曾與艾未未合作七年,直至2011年艾未未被捕,開始獨立創作。〈塔克拉瑪干計劃〉中,趙趙回到出生地,在沙漠裡拉了100公里的電纜,接通了一個冰箱,暗示過去曾為絲路必經的塔克拉瑪干,目前所陷的孤立困境。
趙趙說:「100公里電纜是我們經費的極限,也是通電的極限。直流電100公里後的損耗,可能很難接上。通過一個極限的方式,通過工作,可以把很多現實的問題帶出來。我們作品和行動一樣,在行動中會發生很多環節。首先從北京把這些電纜運到新疆就是很難的工作,新疆檢查得非常嚴格,我們扮演了不同的角色進去,一會兒說是做包工團,一會兒說是賣電纜的,一會兒說是銷售冰箱,要很多理由。我們從塔克拉瑪干邊上的小縣城輪台,在一個少數民族家裡接通了電纜,往塔克拉瑪干裡鋪設線路,當時也邀請他們一起參與,把電通到塔克拉瑪干一個幾乎中心的位置,最後點亮一個冰箱,整個行為有很多含義。」
本展中藝術家之間的連結,彷彿由孤星串聯起的星座,例如艾未未雖數度被囚禁,仍獲得世界各地許多藝術家支持,透過作品相互對話。另一個與艾未未有關的作品,是美國普普藝術家羅伯.普魯伊特(Rob Pruitt)於〈羅伯.普魯伊特的跳蚤市場〉推出的eBay網拍作品中,出現「Where Is Ai Wei Wei(艾未未在哪裡)」T恤。
〈羅伯.普魯伊特的跳蚤市場〉的「商品」都是藝術家們所提供的,人們可以將這些在橫濱三年展展出的物件(作品)網購回家,條件是必須到展場取件。羅伯.普魯伊特另外還展出2016年作品〈工作室日曆〉,滿滿記下個人事件和社會新聞,他根據前任美國總統歐巴馬的新聞照片,每日作畫,以個人的隱私行動與社會關聯為主題。
而那件艾未未T恤是泰國藝術家里克力.提拉瓦尼亞(Rirkrit Tiravanija)所設計的,他與比利時藝術家卡斯登.霍勒(Carsten Höller)、德國藝術家托比亞斯.利柏格(Tobias Rehberger)、阿爾巴尼亞藝術家安力.薩拉(Anri Sala)共同合作,在本屆橫濱三年展展出〈優美的信賴(盲目地集體合作)〉。三木亞希子說:「不同藝術家的作品之間產生意想不到的關聯性。透過自己和他者、個人與社會、人類與自然,諸多孤立與連結的對立中,摸索一同生活的意義。」
此外,攝影大師富山直哉提攜瀨尾夏美,在他拍攝東日本大震災之後的「陸前高田」系列攝影背面,瀨尾夏美根據到受災地擔任志工的經驗,寫下文字和繪畫。在第二場館「橫濱紅磚倉庫一號館」,瀨尾夏美延伸展出〈不能說的探訪〉等作品,記述日本人緘口不談戰爭的記憶。
立場相異的歷史觀
本位主義是衝突的根源,藝術家們的作品不斷衝撞國家認同的正當性和價值。
埃及藝術家瓦爾.夏基(Wael Shawky)的偶戲錄像作品〈十字軍劇場:聖地卡爾巴拉(Karbala)的祕密〉從阿拉伯觀點解讀十字軍的歷史,顛覆了西方本位的史觀。瓦爾.夏基製作了所有戲偶,這些戲偶由玻璃製成,如同人類一般脆弱,而歷史上所有的人都是被操弄的。他根據文學作品表現歷史:「任何人都可以從不同角度解讀歷史,所以歷史無事實。」
瓦爾.夏基2015年錄像作品〈十字軍劇場:聖地卡爾巴拉的祕密〉於展場一景。(攝影:邱馨慧)
美國藝術家山姆.杜蘭特(Sam Durant)以日俄戰爭,以及結束日本鎖國時期的「佩里來航」等歷史事件為題材,發表小型個展,標題為「日本人邂逅美國人的繪畫群,美國提督佩里的遠征,對馬海戰與樸茨茅斯條約。踏著自由的鼓聲行進,從櫻花到貨櫃船。」
他運用橫濱美術館收藏中橫濱開港時期作品,為歷史進行再詮釋,藉此對比日美雙方從不同視角看待兩國關係。其中以日本為中心的世界地圖(1853-1900),根據真實史料繪成。本次發表兩件新作中,〈某個時點,另一個遙遠的時點〉由櫻木和行進鼓所組成;櫻花是日俄戰爭後,日本贈送美國的禮物。模型船〈提督之夢〉的黑船之上裝載了貨櫃,象徵著從強迫日本開國的提督黑船,走向全球化的現代。
另一件對日本提出諧謔而犀利性批判的,是第三會場「橫濱市開港紀念會館」所展出的柳幸典作品,他的〈螞蟻和日之丸旗〉用紅白糖粉製成日本國旗,在其中飼養螞蟻,任其築巢侵蝕國旗。霓虹燈的斷章裝置〈憲法第九條〉徒然閃爍,彷彿和平憲章的輓歌。(全文閱讀509期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