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現代性到人性：堅毅而綿延的女性原力––舊金山德揚美術館「茱蒂．芝加哥回顧展」

　美國藝術家茱蒂．芝加哥（Judy Chicago）做為1970年代最知名的女性主義者之一，幾十年來以堅毅不撓的信念持續在當代藝術圈創作，即使其創作生涯因1973年發表的大型裝置系列「晚宴」和後續爭議而黯淡多時，致使許多評論與重要機構刻意迴避討論、展示她的作品，芝加哥仍以驚人的意志驅動自身對社會正義的關懷使命和對美學策略的堅持，選擇較少為藝壇採用的媒材，以及經常被藝術史正典排除在外的題材，發展出深具原創性與激進性的作品。位於舊金山的德揚美術館（de Young Museum）為慶祝芝加哥八十歲生日和賦予女性平等投票權的美國憲法《第19條修正案》通過百週年，原定舉辦於2020年的「茱蒂．芝加哥回顧展」因疫情等因素而延至今夏開展。這檔姍姍來遲的大型回顧展匯集了約一百廿五件作品，從芝加哥1960年代參與南加州「光和空間」（Light and Space）運動起，直到2015年對死亡和環境破壞所做的最新調查與反饋，完整呈現其思想變革與創作生涯，包含早期的抽象幾何代表系列「偉大的女士們」、使她聲名大噪的「晚宴」，後續延伸出的「生育計畫」、「權力遊戲」、「大屠殺計畫：從黑暗到光明」和最新力作「終局：對死亡與滅絕的沉思」，以及迄今從未公開發表的研究、繪畫與筆記資料，力圖使觀眾在她徘徊於抽象和形象之間的性別化圖象中，看見隱含在這位女性藝術先驅強悍性格中的藝術願景與貢獻。

茱蒂．芝加哥「晚宴」系列於展場一景
（Photo: Gary Sexton）Image provided courtesy of the Fine Arts Museums of San Francisco

　1939年，芝加哥在一個富有正義感的左翼猶太家庭出生，自幼便相當關注各種社會議題的她，對女性的不平等待遇問題相當敏銳。1960年代是全球第二波女性主義風起雲湧的時代，當時年輕氣盛的芝加哥認為應藉由純粹的意志力和才能與同儕中的男性競爭。在洛杉磯發展的她，除了玻璃纖維鑄造，也學習工業技術和操作機械。她積極報名車廠課程，成為班級中唯一的女性學員，並曾在汽車引擎蓋上噴灑油漆，以繽紛的色彩描繪類似生物形態的圖象，將金屬表面處理成亮面平滑的質地，呼應當時流行於南加州的放克（Funk）風格：熱情、感性而帶有些許怪奇，充分發揮年輕藝術學子反抽象表現主義的叛逆精神。即便芝加哥認為這是她一種以藝術向由男性主導的藝術世界大表不滿的抗議方式，這些引擎蓋設計卻遭到男性師長與同儕的無情嘲笑，當時渴望融入洛杉磯藝術界陽剛氣概文化的她遂中止此系列創作計畫，直到2011年才重啟並完成。

茱蒂．芝加哥　生育的三位一體：編織一號　1983　洛杉磯古斯福德收藏（The Gusford Collection）藏
©Judy Chicago /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Photo ©Donald Woodman / ARS, New York

　在抽象表現主義大行其道的年代，為了在藝壇發展並佔有一席之地，芝加哥有意識地壓抑在創作中反映女性經歷的衝動，刻意將這種意志隱含在幾何抽象作品中，並成功參加幾次重要展出。然而，儘管她成為為數不多能獲得展覽機會的女性藝術家，芝加哥很快便意識到這種體制內的認可僅是一種承認特定作品價值的例外，而非出於對她作品內涵之性別本質的肯定。這些獲藝壇承認的作品大多和當時流行的低限主義具有一致的美學特徵，儘管芝加哥採用的稜角幾何具有十足的極簡語彙，但她也打破了以直線為主架構的幾何連貫性，藉此挑戰主流男性極簡藝術家的生冷風格，鮮豔色彩的刻意運用和漸層變化更突顯了她的野心，而成為標誌芝加哥獨特風格的重要元素。她善於安排大小雕塑的集合形式，尤其是依尺寸排列的三位一體組成，藉此暗示基督教中聖父、聖子和聖靈，卻也因其一式三份的嚴格標準使極簡藝術在展場中成為宛如宗教般的存在，藉此偷渡一種狡猾的幽默，嘲弄學院派的專制與制式。

茱蒂．芝加哥　推動世界走向毀滅　1985　壓克力、油彩亞麻布　274.3×426.7cm
Courtesy of the artist; Salon 94, New York; and Jessica Silverman, San Francisco.
©Judy Chicago /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Photograph ©Donald Woodman / ARS, NY

　如今，藝術界已不再對芝加哥1960年代作品中融入女性主義精神的嘗試視而不見，觀眾亦可由此次展出的許多作品創作自述筆記，看見她在面對隨時可能成為藝壇中無聲存在的困境下，如何以堅強的精神力發揚與實踐早期「個人即政治」的女性主義信條。（全文閱讀558期藝術家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