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尋亞洲未來式
專訪「未至之城―2021亞洲藝術雙年展」策展人高森信男
右.2021年10月30日「月兔之歌─2021亞洲藝術雙年展論壇」現場一景。
左起:唐娜維.恰卜瑞蒂、高森信男、侯昱寬、安努舒卡.拉堅德蘭、泰莎.瑪莉亞.奎松。(圖版提供:國立台灣美術館)
本屆2021亞洲藝術雙年展(以下簡稱「亞雙展」)「未至之城」,由國立台灣美術館(以下簡稱「國美館」)邀請高森信男籌組策展團隊,他據此邀請侯昱寬、泰莎.瑪莉亞.奎松(Tessa Maria Guazon)、安努舒卡.拉堅德蘭(Anushka Rajendran)、唐娜維.恰卜瑞蒂(Thanavi Chotpradit)四位台灣、菲律賓、印度、泰國新銳策展人共組策展團隊。
在高森信男過往的經歷中,透過諸多展覽探索亞洲的不同面貌,如2012年「南國.國南:台越藝術家交流計畫」(胡志明市Zero Station及台南齁空間)、2014年台灣國際錄像藝術展「鬼魂的迴返」(鳳甲美術館,與龔卓軍共同策畫)、2020年「秘密南方:典藏作品中的冷戰視角與全球南方」(台北市立美術館)等;同時,擔任奧賽德工廠(Outsider Factory)廠長的他亦積極展開與東南亞及南亞等地的合作;近年更在《典藏ARTouch》持續以書寫引介非洲、拉丁美洲、紐西蘭和澳洲等地的藝術發展,也透過「海洋與詮釋者」等策展計畫不斷探索與非洲及加勒比海地區對話和連結的可能。綜上經歷,可見高森信男對開拓歐美中心及日本、韓國以外視野的企圖。
在本屆亞雙展中,高森信男選擇以「未來主義」做為探索亞洲的路徑,筆者於2021年11月24日午間與其進行線上訪談,傾聽他道來對亞洲未來主義、亞雙展的定位及公共性、本次展覽籌畫等各方位的思維。
吳尚育(以下簡稱「吳」):對您來說,亞洲意味著什麼?您如何透過一路以來的策展及計畫實踐去探索亞洲的不同面向?
高森信男(以下簡稱「高」):我覺得研究亞洲──假如說真的有「亞洲」的話──是很自然的狀態,因為你就是試圖去處理切身的問題。當然,跟我個人的興趣有點關係,我大約在2009年起開始慢慢接觸策展,一開始因緣際會策畫了墨西哥的展覽,接觸後發現原來在主流的西方世界外還有很多很有趣的東西,而這些很有趣的視角或工作方式並沒有很適切地被介紹到台灣。
那時候基本上台灣當代藝術對國外的交流就是歐洲、美國、日本,加上中國,偶爾有些韓國,我就想鎖定以這些區域以外的交流為主,一開始做拉丁美洲,可是後來發現實務、經費各方面的問題,我就回過頭來想那到底我還可以做什麼?大概在2010年前後開始慢慢把視角轉到東南亞,因為我覺得東南亞離我們很近,民間、經貿甚至政治的交流已經很密切,可是為什麼在現當代藝術這一塊是這麼缺乏?至少這是十年前那時候的狀態,大家對那邊很陌生,我就想我必須從離台灣最近的越南、菲律賓開始。
林.索科謙李納(Lim Sokchanlina) 包裹皇宮,金邊 2018 攝影沖印、Ilford純棉無酸藝術紙 60×60cm
(圖版提供:國立台灣美術館)Courtesy of the artist
吳:那又是什麼啟發了您在本次的亞雙展想要以科幻的角度切入亞洲呢?
高:在這十年的發展過程中,不只是台灣內部,還有整個東南亞的當代藝術圈,甚至日本,大家對亞洲過去歷史的考究、當代藝術怎麼介入歷史脈絡非常有興趣。這樣的作品或展覽在過去十年愈來愈盛行,我覺得也差不多到了一個頂峰或極限,所以我就覺得這一屆的亞雙展不能再做一樣的事,必須有一個比較大的轉向。
一開始比較是時間感上的想像,過去我們在講亞洲藝術好像都在處理過去式,不只是當代藝術,包括早期戰後洛克斐勒基金會(Rockefeller Foundation)在處理亞洲藝術時,其實都是在做古典藝術。所以我覺得好像整體來講比較沒人在處理亞洲的未來。剛好我從2017年開始接觸非洲藝術,他們大概從1990年代開始處理非洲未來主義(Afro-futurism),對他們來講這已經是討論很久的議題。2019年我翻譯一篇肯亞藝評家耶諾斯.尼阿莫(Enos Nyamor)的文章,他很尖銳地提出「非洲未來主義不存在」,因為我們不會去講什麼是「歐洲未來主義」(Euro-futurism)。
我那時候就想這樣的話,到底什麼是「亞洲未來主義」(Asian-futurism)?亞洲未來主義存不存在?我覺得這中間有些拉扯,事實上就物質層面來講,亞洲的科技、經濟、社會結構還有生活型態已經非常未來式了,可是我們卻很少用未來主義在想像亞洲的狀態。我就覺得好像是個時間點,也覺得雙年展有點像是某種平台或研究的機會,因為預算比較高,比較有機會用公開徵件或登高一呼的概念,趁這機會去整理出所有可能類似的作品,來做比較綜合性的討論。
「1970年大阪萬國博覽會中華民國館文獻」展區一景,中央作品為楊英風〈鳳凰來儀(一)〉,右牆為陳邁的競圖。
(圖版提供:國立台灣美術館)
吳:在您的論述中提到西方主流商業電影,比如說好萊塢電影,有所謂的「科技東方主義」(techno-orientalism),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日本也有比較軍國主義式的末世未來論。我認為探討亞洲未來也有其他經典的例子,特別是在日本這一塊,比如說1980年代到2000年代的「阿基拉」、「新世紀福音戰士」、「攻殼機動隊」,或是再往回推到1960年代的「代謝派」建築運動。您會如何看待這幾個日本未來主義的例子?
高:這個展覽想要迴避的就是科技東方主義,我最近在《典藏ARTouch》寫的一篇文章提到這件事不只出現在好萊塢電影,甚至連文.溫德斯(Wim Wenders)拍「尋找小津」也有類似的問題,這個問題其實還蠻普遍存在。剛好順著回應你講的日本這件事,當我們在講亞洲未來主義時,我們馬上想到的就是日本的代謝派建築跟動漫,因為它們已經很有體系、很完整地去處理這件事。
可是我覺得這裡面有幾個層面,第一是務實層面,以亞雙展的籌備期來講,比較沒有信心可以去借到這些作品,比如說代謝派的一些檔案;第二,我覺得這些東西,大家如果是學術圈的話應該都知道,所以我想去挖一些大家不是那麼熟悉或清楚的東西,而且我怕它們進來之後因為「個性」很強,大家就會一直討論那個東西,反而我想要去突顯像是楊英風或南亞、東南亞的觀點,可能就會有點被吃掉;第三,也是回應為什麼後來決定不去碰日本動漫這一塊,其中有一點是因為我覺得日本動漫某方面還是在處理科技東方主義,或是它的風格裡面有很明確這件事。
押井守1990年代就在台南拍了真人版的「人狼」(ケルベロス─地獄の番犬),裡面其實就已經把台灣「東方化」,你也會發現他後來去香港、台灣取景,把台灣跟香港視作某種反烏托邦的樣貌。我覺得日本某方面扮演一個比較奇怪的角色,有點在兩者之間,有時候把自己東方化,有時候又去東方化其他亞洲國家。所以我覺得如果把他們的東西拿進來,事情會變得比較複雜,會比較模糊掉我想討論的焦點。
反而是日本這邊,策展團隊刻意找到1933年荻野茂二作的動畫,我覺得它裡面反而就有某種比較不是用東方主義在看日本的狀態,甚至有點精準預言到1940年代的戰爭──他預言自己將死於戰爭,雖然他後來沒有。對於2030年代的世界觀,他還有某種想法,你會發現他似乎延續1927年弗里茨.朗(Fritz Lang)的「大都會」,可是又加了很多東方的宗教觀。(全文閱讀561期藝術家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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