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與名,肖像繪畫的意義形構
大都會美術館「都鐸王朝」特展與奇美博物館「時代的臉孔」
倫敦國家肖像藝廊的典藏中,最早的一幅人物肖像繪畫是作於1505年的〈亨利七世肖像〉。在1500年之前的英國,特定人物的畫像相對罕見,直到傳自歐陸的文藝復興人文主義思想的影響所致,促使個人肖像的需求逐漸增加並發展英國的肖像文化。本文以大都會美術館「都鐸王朝─英格蘭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與王權」特展(展期至2023年1月8日)展出的王室肖像,與倫敦國家肖像藝廊國際巡迴至台南奇美博物館「時代的臉孔:從莎士比亞到紅髮艾德」(展期至2023年2月28日)為著眼,當中權力的面貌之創造與轉變以及承載名望、身分的意義形構。
從都鐸玫瑰到全能之主
英格蘭長達卅年的玫瑰戰爭結束之後,從慘烈的內戰中獲勝奪得王冠的亨利.都鐸(Henry Tudor)登上王位,成為亨利七世,開啟都鐸王朝(1485-1603)的統治,雖然傳承僅綿延三個世代,卻是對英國乃至歐洲的文化與歷史影響無遠弗屆的時代,世人對此期間的幾位知名君主如亨利八世以及瑪麗一世與伊麗莎白一世兩位女王的事蹟即便不是耳熟能詳,對其留影於肖像繪畫而流芳百世的人物形象也著實刻畫於眾人的印象中。
紐約大都會美術館於10月推出「都鐸王朝─英格蘭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與王權」,由大都會美術館和克里夫蘭美術館(The Cleveland Museum of Art)聯合策畫並與舊金山美術館(Fine Arts Museums of San Francisco)合作,梳理都鐸王權在其實暗流湧動的政治與社會時局下,如何透過藝術成功地建構、鞏固和宣揚其統治威信,展出超過一百件視覺藝術與裝飾藝術作品,包括經典的王室肖像、掛毯、手抄本、雕塑、徽章、珠寶微型肖像畫、盔甲等,探究此期間所成就的藝術發展。
紐約大都會美術館「都鐸王朝─英格蘭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與王權」展場一景
(Photo: Anna-Marie Kellen)Courtesy of The Met
策畫本展的大都會美術館策展人伊麗莎白.克雷蘭(Elizabeth Cleland)和助理策展人亞當.艾克(Adam Eaker)說明,展覽並非旨在回顧都鐸王朝的歷史,而是重新來看出產自其宮廷或是王室購藏的藝術作品,以及都鐸王朝時期如何成為歐洲各國藝術家與工藝家蜂擁赴往的創作搖籃。展覽聚焦亨利七世、亨利八世、愛德華六世、瑪麗一世與伊麗莎白一世治理下對藝術的贊助和委託訂製,並將展品分以五個主題呈現。
由此,首先得認知到,富強的都鐸王朝從建立到維繫其實並非一路順遂。亨利七世上位後想方設法重新凝聚被內戰撕裂的國家,另一方面也必須訴求、穩固自己統治的合法性,而後亨利八世與羅馬教廷決裂,他的兩名女兒做為女性繼承王位後於國內外所面對的挑戰也紛至沓來。另一方面,與之隔海相望的歐洲大陸正值義大利文藝復興全盛時期以及宗教改革,展覽也呈現都鐸王朝宮廷的國際化活力,乃是得益於商業、技術與思想的交流,而追求最為豪奢精良且精益求精的消費實力,也形成一種與其他歐陸君主的另類競爭關係。
在這樣的前提下,除了這些作品的藝術美學成就之外,展覽也演示了權力和藝術如何互為所用,在王室肖像畫的創作上更有顯著的政治性功能。亨利七世明白箇中道理,他出身於與約克家族(House of York)相爭王位繼承權纏鬥多年的蘭卡斯特家族(House of Lankaster),無人料想到最後竟是距繼承順位搆不著邊的亨利.都鐸,在1485年博斯沃思之役(Battle of Bosworth)戰場上率軍擊敗約克家族的理查三世,終結了金雀花王朝自12世紀以來的統治,並藉由迎娶約克家族的伊麗莎白公主(Elizabeth of York,愛德華四世之女)弭平兩大家族長年的矛盾,卻也因為自己並不算正統的上位以及來自蘭卡斯特家族旁系遠親的身分(理查三世稱他為私生子),即位的亨利七世致力於強化自身的統治合法性與權力,而藝術扮演著重要的媒介。亨利七世展現出對圖象力量的敏銳,他設計的新紋章將代表蘭卡斯特的紅玫瑰和約克的白玫瑰結合,創造出紅白相間的「都鐸玫瑰」(Tudor rose),象徵原本針鋒相對的兩大家族之結盟與他所締造的和平。此次大都會美術館的展覽可以看到都鐸玫瑰做為王權的符號運用在繪畫、手抄本、紡織品、金屬製品和盔甲的製作元素中。
在展覽第一主題「創造一個王朝」,作於1505年的〈亨利七世肖像〉出自一位佚名尼德蘭藝術家之手,是現存亨利七世最重要的畫像,作此畫時他四十八歲,妻子過世未久,國王希望再娶以確保更多子嗣,並藉與歐陸大國聯姻來加固權力和外交聯盟,他把目標望向尊貴的神聖羅馬帝國統治者哈布斯堡家族。這件尺幅不大(30.5×42.5cm)的肖像畫即是為方便運輸用以媒妁,除了如實描繪他健康仍如壯年的外貌,更重要的是彰顯其地位和正統,畫面上的英王衣飾講究,右手捻著一朵象徵都鐸王室的玫瑰,佩戴的金鍊上掛有「金羊毛騎士團」(Order of the Golden Fleece)勳章也暗示兩國之間的友好關係和其扮演的特殊政治角色。
小漢斯.霍爾班 亨利八世 約1537 油彩木板 28×20cm 馬德里泰森─博內米薩國立博物館藏
Image ©Museo Nacional Thyssen Bornemisza, Madrid
亨利八世繼位後,在這方面更是較之父親青出於藍,這幅出自小漢斯.霍爾班(Hans Holbein the Younger)的知名肖像推測是做為給法國國王法蘭索瓦一世的外交贈禮。值得注意的是,藝術家使用包括金箔與進口自阿富汗的群青等合乎畫中人身分的貴重材料入畫,營造、突顯英王的尊榮不凡。助理策展人亞當.艾克解釋,平坦的藍色背景同樣可見於來自法蘭德斯的藝術家盧卡.霍倫布特(Lucas Horenbout)的微型肖像作品,其去除空間環境的單色背景提昇了肖像的符號性和雋永。另外,亨利八世與羅馬天主教廷決裂,創立英國國教推行宗教改革,重 整國家的權力結構,他也繼續利用藝術贊助來向其他歐洲同時代君主宣揚自身地位。
亨利八世在1537年終於盼來夢寐以求的兒子和繼承人,愛德華六世是他和第三任妻子簡.西摩(Jane Seymour)所生,聰明伶俐但從小體弱多病。信仰新教的年輕國王僅在位六年,於十五歲時早逝。王室肖像畫也記錄著小王子做為唯一直系男性繼承人到登基的成長過程,為了增添王家風範與威儀,許多愛德華六世的肖像採用古代錢幣和勳章以側面的形制作畫像,如以展出的作品為例,國王的側面肖像佔據畫面右半部,他右手拿著一朵紅玫瑰、左手抓著錢袋;左半部則有一擬人化臉部的太陽、向日葵,以及象徵性的紅玫瑰和白玫瑰(代表祖父亨利七世聯合的兩支王室家族)和三色紫羅蘭等植物,向日葵背對太陽而面對國王;畫作下緣是以義大利語和拉丁語書寫的讚頌詩句,均賦予其統治一種神聖性的隱喻。(全文閱讀571期藝術家雜誌)
【12月專輯│權力的肖像與再建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