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視暗角的漫遊者
布拉賽眼中的夜巴黎
夜晚不揭露,而是暗示。它的怪異擾亂我們、帶來驚喜。它解放我們內心在白天被理性主導的力量。──布拉賽(Brassaï)
如果尤金.亞特給(Eugène Atget)留下的是白日的老巴黎面貌,那麼與他隔了一代的布拉賽(Brassaï)所留存的則是戰間期的另一種老巴黎──那是個只存在於日落以後、介於上流與下流社會之間的巴黎。布拉賽鏡頭下的夜巴黎超脫了亞特給的城市「紀錄」(documents),更加著眼於夜晚中每個元素與人物的獨特氣質。
1934年,美國作家亨利.米勒(Henry Miller)在小說《北回歸線》中描繪與朋友布拉賽漫遊巴黎的冒險旅程,並且稱他為「巴黎之眼」(Eye of Paris):「布拉賽是只活生生的眼⋯⋯他的凝視穿透、直達一切的真相。」有趣的是,這位被譽為「巴黎之眼」的攝影師其實在廿五歲時才定居巴黎,而且他既不是法國人,也不會說法文──他是來自外西凡尼亞(Transylvania,現羅馬尼亞)布拉索(Brasso)的久洛.豪拉斯(Gyula Halász)。
從小懷有畫家夢的豪拉斯,在1918年與1921年分別於布達佩斯匈牙利美術學院(Magyar Képzmvészeti Fiskola,現匈牙利美術大學〔Magyar Képz m vészeti Egyetem〕)及柏林美術學院(Akademische Hochschule für die bildenden Künste,現柏林藝術大學〔Universität der Künste Berlin〕)學習繪畫。有著法國文學教授父親的豪拉斯,幼時曾陪伴父親在巴黎短暫居住,而在法國文化的耳濡目染之下對這座城市產生了嚮往之情。當他在1924年重返記憶中的巴黎時,也的確深深被這座城市的活力吸引而留了下來。不懂法語的豪拉斯靠著讀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的文學自學法文。漸漸的,他發現工作室外的人生遠比繪畫的挑戰來得吸引人;他拒絕將自己「獨自囚禁在工作室的四面牆之內」,於是放下畫筆走向巴黎街頭、當起記者,替匈牙利及德國報紙撰文。
約1930年,豪拉斯買了人生第一台相機。一開始,攝影不過是為了維持正職收入的必要點綴,拍攝純粹只是為了替文章配圖。豪拉斯對攝影原本抱持著鄙夷態度,直到他結識了攝影師安德烈.科泰茲(André Kertész),受其鼓舞而在1931年全心投入攝影。豪拉斯一向使用藝名發表作品,起初他以出生地為靈感,化名Gyula Brassaï,意為「來自布拉索的久洛」;在1932年,他正式成為了現在人們所熟悉的、「來自布拉索」的Brassaï。
「自1924年開始,在巴黎的前幾年我晝伏夜出,直到日出才上床,並在日落起床,從蒙帕納斯到蒙馬特遊蕩於這座城市。而即使以前的我總是忽略甚至厭惡攝影,但那份想要傳達我在夜間巴黎體驗到令我著迷的一切的慾望,激勵我成為攝影師。」這份動力,催化了1933年的《夜巴黎》(Paris de Nuit)與1935年的《巴黎的歡愉》(Voluptés de Paris)兩本攝影集誕生,而布拉賽絕大多數廣為流傳的作品皆來自這兩本攝影集。《夜巴黎》收錄的六十四張照片多數是戶外拍攝,題材包含街道、歷史遺跡、公園、塞納河畔等。之後,布拉賽持續拍攝夜間巴黎,但是將焦點從杳無人煙的城市街景轉移到以人為中心的室內場景,進而捕捉夜生活的眾生。
夜間戶外攝影本身即是極大的挑戰,布拉賽往往避免直接面對光源拍攝影響成品。事實上,布拉賽的攝影中如夢似幻的氛圍(例如〈霧中的莫里斯柱,天文台大道〉),源自於他偏好在雨中或霧中拍攝,因為這樣的手法能夠霧化、分散刺眼的光源。此外,他也認為霧與雨有柔化對比的特性:「蒸汽與潮濕的地面做為反光物而將燈光發散至四面八方。因此,在雨中拍攝特定題材是必要的,畢竟雨讓它們更上鏡(photogenic)。」(全文閱讀577期藝術家雜誌)
【六月專輯│夜晚遊蕩者與夜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