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消弭的掙扎與未來的寬恕
德意志銀行典藏展「掙扎的記憶」
許多時候,氣味、聲音、觸覺或圖象可以喚起強烈的記憶。記憶是無形、不穩定和難以掌控的。有時,我們會一直回想那些寧願忘卻無法忘記的事情,而有時,我們會努力回憶遺忘的片段。個人的記憶形塑了自我意識,而集體記憶則促進社會凝聚力和團結。
德意志銀行(Deutsche Bank)典藏展「掙扎的記憶」的展覽標題源自於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era)的短篇小說集《笑忘書》。昆德拉在書中寫道:「清算一個民族的第一步是消除其記憶,毀掉它的書籍、文化和歷史。然後讓人寫新書,創造新文化、發明新的歷史。不久之後,這個國家就會開始忘記自己是誰,曾經是什麼。而周圍的世界將加速這個遺忘的過程。」
自15世紀葡萄牙人首次在非洲海岸登陸以來,非洲的歷史就一直充滿抗爭。當初,葡萄牙王室和耶穌會傳教士與剛果王國建立了和平關係,但這樣的表面關係很快便結束了。自15世紀開始,因勞動力需求大增而開始奴隸的全球貿易;西班牙人用惡劣的手段與方式將奴隸運送至歐洲及美洲。從此,奴隸貿易和殖民主義開始一點一滴地造成非洲地區深遠而長久的破壞。
此後,經歷了近三個世紀的奴隸制度,到1833年大英帝國廢除奴隸制已經過去一百九十年,大多數非洲國家獲得獨立也已經過去六十多年,但這些前殖民國家直到最近才開始歸還遺骸和掠奪的文物。然而,這些歸還的行動往往只是象徵性的,無法真正重建長期失落的過去。
在這樣的意義上,藝術提供了一個真正的機會,成為一個「寬厚的容器」,可以把記憶的負擔和寬恕的希望放在一起,正如同奈及利亞劇作家渥雷.索因卡(Wole Soyinka)所描述的那樣。
德意志銀行4月於柏林人民宮(PalaisPopulaire)開幕的「掙扎的記憶」典藏展(展期至2024年3月11日),匯集各種藝術作品,它們以獨特的方式探索身體如何吸收、處理、儲存和回憶記憶。這些藝術家中,許多人利用個人記憶和國家敘事之間的差距,嘗試解決記憶的不穩定性,回應歷史中的錯位和折損。展出藝術家大多數出生在非洲或定居於非洲,抑或是其生活與非洲大陸有著密切聯繫。
這些藝術家透過碎片和痕跡進行創作,並使用重覆性和剪影碎片式的結構做為作品的呈現。他們特別強調語言在記憶和抵抗中的重要性,鼓勵觀者運用所有感官來記憶,探索事實和虛構之間的界限,在歷史留下的空白中,想像性地重建自身與過去的聯繫。
體驗這次展覽,可能會成為一段難忘的回憶。藝術家們期望這樣的記憶能夠啟發、鼓舞觀者,讓每位參觀者都能獲得更多洞察力。
香料與鹽的感性轉譯
從天花板向下懸掛著十塊在巴基斯坦旁遮普地區開採的喜馬拉雅岩鹽,從上方滴落的水滴逐漸溶解鹽石,並滴入地上的容器中,隨後鹽水蒸發,最終,每只碗中的鹽塊僅剩下微薄的外殼,就如同記憶的微妙痕跡。
展場空間中彌漫著詩歌朗誦聲,使用英語、巴西原住民族語言和尚比亞洛齊語(Lozi),然而,這些聲音不時被鹽水滴落在碗裡所發出的叮咚聲打斷。這件藝術裝置作品〈近距離〉出自居住、創作於挪威的藝術家安娜瓦娜.哈羅芭(Anawana Haloba),哈羅芭將其描述為文化滅絕的特寫。母親來自尚比亞的她透過鹽做為人體因勞動而產生的汗水、被迫害時所流下的淚水。這些巨大鹽塊象徵的原住民族文化,在殖民時期受到迫害而寥若晨星,如今又逐漸因全球化而消逝。這些文化是否還能夠被拯救?如果不能,那麼它們的消失意味著什麼?
數千年來,人類一直使用鹽來保存食物和做為調味品。由於鹽減少了人類對食物季節性供應的依賴,因此在文明的發展中扮演著重要角色;而權力結構影響著全球重要資源的分配地圖。在哈羅芭的另一件影像作品〈哀歌〉中,她用舌頭在鋪滿鹽的平面上拖行。這件作品是哈羅芭從尚比亞移居挪威的路途上所創作的,隨著她的舌頭,畫出了如同地圖上的軌跡,這包含著痛楚的移動是外人無法想像的艱苦過程。
對伯妮.蘇爾(Berni Searl)來說,香料的強烈香氣傳達了對家庭、祖先和社區的記憶。香料代表各種烹飪傳統的融合,以及食物將人們聚集在一起的方式。蘇爾在開普敦出生長大,這座城市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一個重要茶點站,該公司在17世紀壟斷了香料貿易。其中住在開普敦的馬來人──這些從東南亞的前荷蘭殖民地被強迫遷移到開普敦的奴隸後代,已習慣這些香料做為他們每日飲食文化的一環。
伯妮.蘇爾〈痕跡〉局部(攝影:林于嫣)
在〈痕跡〉中(為系列作品「給我顏色」的其中一件),蘇爾的身體從頭到腳都沾滿了香料。覆蓋在她皮膚上的顏色因香料的種類而反映出不同的顏色,有紅辣椒、薑黃或丁香粉的棕色。當她站起來時,身體在畫布上留下白色的印記。透過她皮膚上的香料顏色和她放置在圖象下方的色卡,蘇爾暗指種族隔離制度按照膚色對人們進行分類的方式,被分配到一個特定的群體決定了一個人被允許在哪裡以及如何生活。對於像蘇爾這樣的混血兒來說是一個艱苦的過程,因為她的家庭成員往往被劃分在不同的群體,一家人四散於異地。
黑與白的彩色生活
一系列黑白照片裡的年輕人,穿著喇叭褲,在手繪背景前擺姿勢,他是非洲最著名的攝影師之一──塞繆爾.福索(Samuel Fosso)。年僅十三歲的福索於1975年在中非共和國首都班基開設了自己的攝影工作室。白天,他為客戶拍攝照片;晚上,他將鏡頭轉向自己,捕捉自己的形象,完成一卷卷的膠片。「1970年代生活風格」系列中的一些照片是他為了安撫留在奈及利亞的祖母而拍攝的,為了逃避內戰帶來的政治動盪,祖母早早就把福索送出國。透過這些照片,福索希望讓祖母知道他的生活安全無憂。他從雜誌和唱片封面上的流行明星和名人形象獲取 靈感,在這些自拍照中試驗不同的角色和姿勢;他認為他正在塑造自己,成為自己想成為的模樣,並利用攝影來實現以自己的身體探索種族、身分和歷史問題。對福索來說,攝影是一種展演的方式;它不僅僅是一個主體或對象,它是另外一個人,以自身的身體連接不同的人物以詮釋其歷史脈絡。(全文閱讀578期藝術家雜誌)
【7月專輯│致未來的記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