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什麼留了下來?
「明日備忘錄」台北城南版
關於海市蜃樓,有時我會想,那就是歷史。──陳柏言,〈溫城繪測〉
希臘裔法國哲學家阿克塞洛斯(Kostas Axelos)曾在《未來思想導論》裡提到,對希臘人而言行星乃是變化之星、迷誤之星、被驅來趕去之星。他認為,對當代人而言地球也確實成了迷誤之星,相較於希臘生發自土壤的思想,我們甚至不再擁有真理,在全面性的計畫與操作之中,所有存在者在終結處失去了根據。
阿克塞洛斯旨不在談論一種未來學,而是追問,在想像中歷史的終結時刻,是否只剩下凌駕所有事物的世界遊戲,而沒有殘留的慾望、當代的價值貶值、來世的烏托邦?發生在1960年代的疑問,對應危機重重的今日,我們還能如何想像明日?在不遠的明天,還會有什麼被留了下來?
由獨立策展人國際聯盟(ICI)與立方計劃空間合作策畫的「明日備忘錄」,由來自逾廿個國家、卅五組策展人,各自選擇一件藝術作品,以此提問與回應,當前全球化情境之下,地球這顆「迷誤之星」將走向何處,我們又如何為未知的明日,保存過去與當下的火種,在暗夜裡不致迷失。
值得注意的是,此國際巡迴展的「台北城南版」散落在南海、古亭、公館各處的展覽空間、小劇場乃至餐廳、咖啡店,這些今日仍然熙來攘往的處所,埋藏著繁複的歷史刻痕,如同亞維儂宗教宮廣場在戲劇節草創初期,因「歷史味道實在太濃厚」,被評估為「最不適合戲劇的場所」。城南,恐怕也是最難以談論歷史,乃至談論未來的地方。
然而「明日備忘錄」的所有作品,都並不直指城南文史,卻同時呼喚著此地過去罕被提及的種種引線:殖民、威權暴力、社會運動、迫遷、文化保存,或者性別。考慮到城南遙相呼應的豐厚履歷,以及在陳跡之上,無處不浮現的海市蜃樓,那些被壓抑的風景,它或許也將是最適合談論未來的場所。
未曾見過之物
如何在歷史的重負之間談論未來?或許可以將眼光放在藝術家們使用的時態。在過去想像將來,或者在未來想像過去,都意味著開啟我們未曾真正見過的時間路徑,線性時間軸可能落下的碎片。
伊布拉希馬.提亞姆(Ibrahima Thiam) 白馬人 2020 攝影
立方計劃空間的樓梯底端,迎面而來的〈白馬人〉即是一則精準無比的預告。這個達卡神話中傳統村落「班徹」(Penc)的保護者,穿著紅袍突兀地出現,如同鬼魂闖進了由法國殖民者強行建立的現代時間軸。我們無從得知,是過去村落的守護之神復返今日,或者是當文明在未來煙消雲散,始終存在的「過去」才終於浮現?無論如何,似乎已可預期,接下來在「明日備忘錄」裡,將看到的是有別於眼前日常的多重平行世界。
劉玗〈珍奇櫃〉於展場一景(攝影:許楚君)
譬如在劉玗〈珍奇櫃〉裡,可以看見體系發生之前,人類認知世界的形式。藝術家走訪荷蘭與印尼安汶並遍覽文獻,循著荷蘭生物學家Rumphius的《安汶珍奇櫃》的描述,完成了「繪製練習」,將原只存在文字之中的物種重新描繪出來。這些前於林奈分類法的生物譬如人魚,當然可能存在,然而無論是Rumphius這位失明的生物學家或者藝術家,顯然都未曾見過他們筆下的生物,這些物種因此僅能成為一種過去的想像。
何彥諺 睡眠大廈 2022 錄像、鉛筆、廣告顏料、紙張、強化玻璃、滑軌及木材 尺寸依展場而定
外於現代體系的存在,一樣可見於何彥諺的〈睡眠大廈〉。他描摹下夢遊者如潮汐起伏的腦波,將溢出秩序的夢的素描,保存在家具部件裡。夢者反覆的呼吸起伏,抽屜裡的夢境標本,保存著無法被現代制度收納、在清醒時將被壓抑的情緒。倘使佛洛伊德發明了精神分析之後,夢與文明才被正式切分,藝術家為夢境塑形,並將它陳設在許多現代都會人所安居的大廈空間,或許也是再次打破了乍看堅實的壁壘。(全文閱讀562期藝術家雜誌)
【3月專輯│當代藝術的未來進行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