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現代性:美好事物有其背面
這種憤怒,並非來自於無力在現代文化實踐的智性範圍中,以文明的口吻來對話。相反地,它來自於一種機構無法不論及種族、膚色或信仰的無能,最終導致對抗的局面。──拉希德.亞倫(Rasheed Araeen),〈從種族主義到民族藝術〉(From Primitivism to Ethnic Arts)
現代性象徵著新的時代來臨,人類歷史進入一個與過去不同的階段。自19世紀開始,現代性成為新型態的科技、經濟、產業與居住模式的代名詞。在文化的面向,現代經驗被期待為人文進步的實踐。各種有關人類社會的價值討論與辨證方法,關注在各層面上實現人本精神與進步主義的關係。在文學、藝術與文化創造領域,現代性的概念往往用以建立有關作品的原創與前衛領域。在此光環下被繼承的現代性概念,得以輕易逃脫同樣關鍵卻並不那麼榮耀的面向。
我們不禁得問:現代性是否有其醜惡的一面?當我們慶祝人類史的偉大成就時,我們如何看待同一個歷史框架下發生過的苦難?種族主義、性別主義、帝國宰制、殖民剝奪、產業剝削、全球氣候危機與自然資源的消耗等議題,如何從現代性的討論中缺席了?若我們將現代性視為歷史進步,在後現代的領域中,不同的問題被相繼提出,進而檢視進步的本質。例如,現代主義的進步指的是誰的進步?由誰定義?在全球脈絡下,所有的族群在現代化過程中都對等而公平嗎?現代性能承諾一個永遠進步、更好的未來嗎?
關於現代性的「醜」
「醜現代性:看不見的那一面」(Ugly Modernity: Its Unseen Sides,以下簡稱「醜現代性」)是「越渡:跨領域現代性研究論壇」(Transition: Forum for Interdisciplinary Studies into Modernity,以下簡稱「TFISM」)團隊於2023年夏季推出的國際學術活動,由日本學術振興會的「科學研究費助成事業」支持。
TFISM是由來自日本、台灣與荷蘭的三位英國約克大學(University of York)校友創辦,分別是英國比較文學學者井上和樹(Kazuki Inoue)、藝術史學者楊育睿與瑪特.史汀尼斯(Marte Stinis),他們先後取得博士學位後,投入各自的研究領域。「越渡」一詞將「現代」的討論定義為不斷省思與修正的過程,而非以預先確立的框架總結現代性的樣貌。該論壇致力以具體的案例討論促成對話,重返現代性的歷史現場,體現動態的、變遷的、不斷重塑的現代文化樣貌。換言之,「現代性」並非一開始就以實質、穩定的樣貌存在,因此不應被視為能用以判斷任何事物價值的準則。相反地,在文化實踐的工作中反身思考這些框架的背後價值系統,探討所謂現代價值是由誰形塑、為了誰的利益,或是排除了誰的話語權,是持續理解「現代性」樣貌的重要工作。
「醜現代性」開展出來的討論範圍,嚴格說來並非是新的議題。現代性的醜陋不是新鮮事。人類文明在現代性發展過程中,個體在制度下被異化為失去思想與行動自由、服膺於社會運作的附屬零件。因此,馬克思.韋伯(Max Weber)以鐵籠(iron cage)比喻制度理性對精神生活與信念的吞噬,任由資本主義社會的數字邏輯成為主要的行為動機。然而,「醜現代性」的目的並非重現這些過去的批判工具,而是以當代的價值重新介入過去的批判材料。尤其在文學、藝術與各種文化創造領域,這些我們認為獨立於政治意識型態之外的自由領地,是否在今日仍能具備說服力地傳達人道價值與人文主義的進步精神?在面對「進步」精神的框架時,我們是否有勇氣去揭露那些在過去從未被質疑過的價值,看清「現代性」本身將不同族群區分「文明」與「未開化」後,將多數人拋棄在歷史敘事之後的權力模式?
「醜現代性」透過那些被刻意忽視的「反面」再探現代性的本質。(全文閱讀581期藝術家雜誌)
【10月專輯│醜現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