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編排(藝術家)美術館展覽裡的有效狀態?
里斯本朱利奧.波馬爾美術館與它的策展意識
藝術帶來的意義不是展示可見的元素,而是展示它們之間的間隙,不同的表演可能性,包括異質時代的可能性。──洪席耶(Jacques Rancière)
展覽:策展項目的表演性思考
當「前人故居」、「(藝術家的)家」這類藝文場所多半陷入展覽規畫的死胡同時,位在里斯本的朱利奧.波馬爾美術館(Atelier-Museu Júlio Pomar),每檔展覽可見總監暨策展人薩拉.安東妮亞.馬托斯(Sara Antónia Matos)在朱利奧.波馬爾(Júlio Pomar)創作中的「再創作」,她在藝術家的作品軸線中撕開新的角落,延展對話及發散作品的新議題。如此的「實驗場」精神,將這位20世紀重要葡萄牙現代藝術家波馬爾的作品當作是一個公開的歷史檔案及研究資源,邀請中生代的葡萄牙藝術家、策展人、學者與這位大師「遊戲」。
2017年「朱利奧.波馬爾和佩德羅.雷斯:那些細碎之事」於朱利奧.波馬爾美術館戶外空間一景
©Atelier-Museu Júlio Pomar / EGEAC / António Jorge Silva
生平、創作年表、藝術家的攝影肖像,在這裡完全看不到。這種碎片化的拼湊多半時候顯得生硬及一知半解,取而代之的是在每一檔展覽中激進地改變空間裡原有的質地,甚至挑撥我們原有對作品的印象。這樣帶有冒險氣質的策展意識,服務的並不是藝術家本身,而是作品裡的靈動配置及機制批判(Institutional critique)。綜觀機構十年內的展覽規畫,我們很快便能理解藝術家關注的板塊區域:肖像畫及自畫像、文學、政治抵抗、動物寓言、亞馬遜等。幾乎在每一檔展覽中,新生代合作的藝術家會「介入」他們與波馬爾的作品關係,並自由地回應、對話,甚至刻意疏離──以至於作品能自然地產生聚集,(藝術家的)美術館因此成為一個流動的、不斷轉變的有效狀態。它必須「同步」於我們的生命狀態,在一個開放的前提下允許鬆動機構內的制度及方法,允許在偏差及誤區之間徘徊,允許失敗。
2021年「朱利奧.波馬爾的書籍:在朱利奧.波馬爾美術館進行閱讀、寫作和繪畫之旅」展場一景
©Atelier-Museu Júlio Pomar / EGEAC / António Jorge Silva
舉例來說,「奔跑的圖象:朱利奧.波馬爾、梅內斯和索尼婭.阿爾梅達」展示兩位藝術家波馬爾、索尼婭.阿爾梅達(Sónia Almeida)與另一位葡萄牙女性畫家梅內斯(Menez),彼此在藝術、生命、創作的交會。1940年代波馬爾在巴塔利亞電影劇院(Cinema Batalha,現巴塔利亞電影中心〔Batalha Centro de Cinema〕)牆上繪製的壁畫因涉及政治影射,很快就被命令銷毀。阿爾梅達蒐集遺失、刪除後的影像,探索圖象被固定並同時逃離我們的方式。
2015年「朱利奧.波馬爾與胡伊.查菲斯:繪畫」展場一景
©Atelier-Museu Júlio Pomar / EGEAC / António Jorge Silva
另一檔展覽「朱利奧.波馬爾與胡伊.查菲斯:繪畫」則是將波馬爾在紙上以炭筆勾勒的黑色線條移轉到整個美術館空間的繪畫──胡伊.查菲斯(Rui Chafes)的黑色鐵製雕塑〈你的手〉以細線垂吊於展覽中央,觀者因而對繪畫發起空間性的思考,以自身的參與理解繪畫的滲透性。
或者,在「開始之前和結束之後:朱利奧.波馬爾與烏戈.卡諾拉斯」中,波馬爾與烏戈.卡諾拉斯(Hugo Canoilas)探究神話故事及歷史和圖象的關係,透過虛構的文學作品(如《尤利西斯》)開啟想像之路,與對現實及其景觀的觀察。
建築的紋理及歌唱
我從沒看過美術館館員的辦公桌四散在展場各處,他們就坐在畫作底下。朱利奧.波馬爾美術館由一座17世紀的倉庫改建而成,隱身在里斯本上城區(Bairro Alto)一處安靜的巷弄中。從門口走進來先繞到建築後方的戶外庭院,會看到波馬爾在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小說《藍虎》的法文翻譯版本(La Différence)中繪製的「老虎」,接著才從一個小的接待區走進展場空間。兩層樓高的明亮空間像白色盒子一下子被打開,視線在垂直的空間中對話。普立茲克建築獎得主阿爾瓦羅.西薩(Álvaro Siza)是國際博物館建築大師,他擅長刻意模糊觀者的移動路徑,利用窗外光線的流洩調頻內外空間,街上人影鄰接著牆上的作品,觀看因而更貼近於一個日常行為。這個設定至關重要,他極輕柔地將空間、藝術家作品及觀者的關係調整成一個中立且平等的狀態,避免喧賓奪主及失衡。他甚至精準地設計展場內的桌椅、館員的辦公桌椅,使得一切看起來井然有序。
朱利奧.波馬爾與朱利奧.波馬爾美術館館外的老虎雕像合影
©Atelier-Museu Júlio Pomar / EGEAC / António Jorge Silva
另一個在西薩作品中可見的是他尊重建築原有的特性,透過修復(rehabilitation)找到身體在空間移動的自然性。受到柯比意(Le Corbusier)「散步建築」(Architectural Promenade)的概念影響,他利用門、窗戶或走廊的開放流動引導行走或駐足,我們能從不同的角度觀看同一件作品。進入空間的觀者與空間產生感官經驗,同時又和展覽作品維持一個健康的距離。另一方面,空間也依靠這樣的身體活動持續整合彼此的活動狀態。這也是為什麼在他的設計中,美術館館員必須在公開的展覽空間中與觀眾「同時在場」,工作狀態也被編排在與作品對話的流動之中。「有些建築當人們在耳邊細語時它也在歌唱」,西薩如此說。
(全文閱讀583期藝術家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