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處都是外人
第六十屆威尼斯雙年展策展論述
編譯/高慧倩.圖版提供/La Biennale di Venezia(藝術家2024年4月587期)
第60屆威尼斯雙年展總策展人阿德里安諾.佩德羅薩(右)、威尼斯雙年展董事會時任主席羅伯特.西庫托
(Photo: Andrea Avezzù)Courtesy of La Biennale di Venezia
第六十屆威尼斯雙年展的展題「處處都是外人」(Foreigners Everywhere),取自巴黎出生、現居巴勒摩的藝術雙人組克萊兒.方丹(Claire Fontaine)自2004年開始發展的同名系列作品。該系列作品由不同顏色的霓虹燈管組成,形塑出以各種語言表達的「處處都是外人」字樣,時至今日,作品數量仍在持續增加。而「處處都是外人」這一字句,又來自2000年代早期在義大利致力於對抗種族主義與仇外心理(xenophobia)的杜林藝術團體「Stranieri Ovunque」(譯者註:中譯即為「處處都是外人」)。目前在克萊兒.方丹這系列的霓虹燈管雕塑中,已經累積了約五十三種語言,西方與非西方語言都有,其中包括幾種原住民族語言;事實上,有些語言如今也已經絕跡了。在今年雙年展中,這系列作品將轉化為全新的大型雕塑,於極富象徵性的軍火庫船塢區(Gaggiandre)展出。
「處處都是外人」系列的創作背景是一個充斥多重危機的世界,這些危機與橫越國土、國界、版圖或邊界者的移動及生存有關,反映了語言、翻譯與國籍本身的危險性與陷阱,同時處理因身分、國籍、種族、性別、性傾向、財富狀況、自由等因素所造成的差異和分歧。以這樣的背景來看,「處處都是外人」這個說法具備了數種意涵。首先,它意味著每個人無論身處何方或正前往何方,都會遇到外人––外人無處不在。其次,它指出每個人無論身在何處,在本質上,他永遠都是一個真正的外人。此外,「處處都是外人」一句,在威尼斯的現地脈絡下還有一層特殊意義:它指涉一座人口組成原為羅馬難民的城市、一座曾為地中海地區國際貿易與通商重要據點的城市,也是一座曾為首都的城市――做為威尼斯共和國首都,它曾被拿破崙佔據,後又受到奧地利佔領。如今,它的人口數量約有五萬人,在旅遊旺季則可因為大量的遊客和旅者––那些較具優勢的「外人」––到訪,而於一日內涵容多達十六萬五千人。在威尼斯,確實到處都是外人。但是,我們也可以將「處處都是外人」這句話,認定為一句座右銘、一句口號、一則對行動的呼籲,或是出於興奮、喜悅或恐懼的叫喊––「處處都是外人!」更重要的是,它有著對當今歐洲、地中海地區與全世界都相當關鍵的意涵:根據聯合國難民署指出,在2022年,全球被迫流離失所的人口數量達到了一億零八百四十萬人,為史上最高,而這個數字在2023年估計還會繼續增加。
克萊兒.方丹 處處都是外人(義大利文) 2004 懸掛式安裝牆壁或窗戶的霓虹燈、框架、電子變壓器、電線
於2004年巴黎蒙馬特區國際藝術城(Cité internationale des arts Paris)展場一景
(Photo: Studio Claire Fontaine)Courtesy of Claire Fontaine and Galleria T293, Rome ©Studio Claire Fontaine
藝術家總是在四處旅行與移動,身處各種環境,行遍不同城市、國家或大陸,這樣的情形在20世紀晚期只增不減––諷刺的是,在這段期間,對於人們遷移或移居的限制也明顯增加。因此,2024年威尼斯雙年展的主要焦點,便是那些自身即為外人、移民、流放者、離散者或難民的藝術家,尤其是那些曾於北半球與全球南方之間移動的創作者。遷徙與去殖民化是這部分藝術家創作的重要主題。
義大利文、葡萄牙文、法文和西班牙文中的外人「stranieri」、「estrangeiro」、「étranger」以及「extranjero」,其各自的詞源「strano」、「estranho」、「étrange」與「extraño」,意思都正是「奇怪的」(strange),令人想起佛洛伊德的論文《詭異論》(Das Unheimliche)––「Unheimliche」在英文中即是「uncanny」,在葡萄牙文中也確實被翻譯為「o estranho」,指的就是「打從深處透著熟悉的奇怪、詭異」。依據《美國傳統英語字典》(American Heritage)和《牛津詞典》(Oxford Dictionaries),「酷兒」(queer)這個字的第一個意涵就是「奇怪的」,因此,雙年展也聚焦於相關的創作主題:如游移於不同性傾向、性別,經常遭受迫害或禁制的酷兒藝術家;立足於藝術圈邊緣的非主流藝術家,如自學成材的藝術家,或是民間藝術、通俗藝術的創作者;以及在其土地上常被視作外人對待的原住民族藝術家。由這四種類型的藝術家創作的作品,即是本次雙年展的關注焦點,構成了展覽兩大主軸之一的「當代核心」(Nucleo Contemporaneo)。儘管這些作品大部分皆取材自藝術家自身的生命,亦即其個人的經驗、反思、敘事和歷史,卻也有許多作品是以他們奇怪、外來或具原住民族特色的敘事手法,來探討一般較為常見的議題。
Mataaho藝術團體 Takapau 2022 聚酯高可見度繫帶、不鏽鋼扣 尺寸依場地而定
(Photo: Maarten Holl)Courtesy Te Papa
MAHKU(Huni Kuin藝術家運動) Kapenawe pukenibu 2022 壓克力畫布 140×115cm
(Photo: Daniel Cabrel)Courtesy of Museu de Arte de São Paulo - MASP
原住民族藝術家於本次雙年展的現身具有相當的象徵意義,他們的作品會在綠園城堡的主題展館迎接大眾––來自巴西的藝術團體Huni Kuin藝術家運動(Movimento dos Artistas Huni Kuin,又稱MAHKU)將會在建築牆面上繪製饒富紀念性的壁畫,而在軍火庫的纜繩工廠(Corderie),奧特亞羅瓦(Aotearoa,毛利語中的紐西蘭)的Mataaho藝術團體(Mataaho Collective)亦會在第一個展間呈現其大型裝置作品,這兩處將會是這次雙年展極具代表性的兩個展出場域。酷兒藝術家的作品則遍布整場展覽,也會在纜繩工廠其中一個展間做為主題集中呈現,該展間囊括了來自加拿大、中國、印度、墨西哥、巴基斯坦、菲律賓、南非及美國藝術家的作品。在主題展館中也有一處酷兒作品選粹,陳列來自中國、義大利及菲律賓藝術家的創作。雙年展亦展出來自歐洲的三位著名女性非主流藝術家的作品,包括來自英國的梅吉.吉爾(Madge Gill)、捷克共和國的安娜.茲蒙科娃(Anna Zemánková),還有瑞士的阿洛伊斯(Aloïse)。
在纜繩工廠,「當代核心」主軸亦特別邀請馬可.斯科蒂尼(Marco Scotini)的計畫「反抗檔案」(Disobedience Archive)一同展出,該計畫自2005年發展至今已成為一個以藝術實踐與行動主義間的關係為主題的影音檔案庫。其於今年威尼斯雙年展中的呈現形式,則由雙年展展場建築的設計師胡里安娜.西貝兒(Juliana Ziebell)擔綱設計,呼應該計畫的兩個子題「離散行動主義」與「性別不服從」,將展間劃分為兩個區塊,陳列卅九位/組藝術家於1975至2023年的創作。
雙年展的另一主軸「歷史核心」(Nucleo Storico)蒐羅了20世紀拉丁美洲、非洲、中東及亞洲的作品。這些作品中有許多和全球及「全球南方」(Global South)的現代主義有關,部分展間也展出這些領域的研究,如相關論文、手稿或推測性的策展實踐,試圖對現代主義的邊界和定義提出質疑。我們對於歐美國家的現代主義歷程非常熟悉,可對於現代主義在全球南方的發展卻所知甚少。這些知識最多也只為該國家或該地域的專家學者所知悉,而當展覽將這些地區的相關作品串聯在一起共同展出,便會揭露非常龐大的訊息;在這樣的作用下,這些歷史對於當代就起了確切的實用性――我們都亟需從中學習並汲取經驗。此外,在整個20世紀,歐洲現代主義已經傳播至歐洲大陸之外,並經常與殖民主義交雜在一起,而許多行旅至歐洲、來自全球南方的藝術家也深受其影響。在這樣的過程中,現代主義在全球南方被挪用、狼吞虎嚥地吸收,一如巴西詩人奧斯瓦爾德.德.安德拉德(Oswald de Andrade)所提出的「食人文化」(antropofagia)概念:位處歐洲邊緣地帶的現代知識份子透過「食人」,挪用並「同類相食」(cannibalizing)大都會文化,從而製造出屬於自身的另一種文化,並實踐了殖民前巴西原住民族圖皮南巴人(Tupinambá)的食人習俗。由於經常和當地原住民族的敘事及脈絡對話,這些風行於全球南方、特殊且獨具一格的現代主義,各自激烈地呈現了嶄新的樣態和形貌。(全文閱讀587期藝術家雜誌)
【4月特別報導│威尼斯雙年展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