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悟的光焰與持續奮鬥的能量──2024年釜山雙年展「暗中所見」

頓悟的光焰與持續奮鬥的能量

2024年釜山雙年展「暗中所見」

 

　今年是歷時多年以後，釜山雙年展再度與光州雙年展在同一年展出（上一次兩展相逢是2018年），也提供機會反思國際藝術雙年展會在今日的意義為何。誠然，國際雙年展擁有不同於美術館展覽的生產規模、資源與準備期程，所以往往也被期待要為當下我們所處的時代，賦予具有說服力的藝術詮釋與批判觀點。另一方面，威尼斯雙年展與卡塞爾文件展的歷史發展，也讓世界其他國家政府與公私立贊助單位逐漸理解到，國際藝術雙年展會其實就是文化、政經與外交角力的舞台。面對各方壓力，策展人（或團隊）如何妥善運用既有資源，盡可能滿足不同期待，擔任多元交流的國際平台，但又在展覽思維內核與美學表現（藝術家作品論證、空間布署和公眾活動等）推陳出新，成為評斷國際雙年展的重要標準。

 

　本屆釜山雙年展聘請外籍策展人維拉．梅伊（Vera Mey）和菲利普．皮羅特（Philippe Pirotte）擔任藝術總監，並以「暗中所見」為主題，邀集卅六個國家的六十二位╱組藝術家和團體（共78人）參加（展期至10月20日）。今年從參展藝術家數量、國籍與委託新作件數，都可以看見釜山雙年展想要跳脫長期被視為區域型雙年展、轉型為亞洲重要藝術盛事的企圖。本屆策展人似乎也繼承此種野心：他們先將當下世界隱喻為某種「黑暗」，再援引已故人類學家大衛．格雷伯（David Graeber）「海盜無政府主義」的烏托邦狀態，以及佛教為脫離現下束縛與苦難而從事的修練行為，提出海盜與僧侶的思想哲學可以帶領我們正視黑暗，進而創造其他解放空間──即便對人類學與佛教信仰有足夠認識的研究者，都很難不對他們晦澀不明的抽象概念論述感到些許困惑。

   

　當然，展覽文字只佔雙年展經驗的一小部分，釜山雙年展讓人記憶深刻之處，是看見多位藝術家透過委託新作或既有作品，精準地傳達自身文化政治背景與釜山特殊時空和歷史發展之間的關係。此外，策展團隊針對不同作品在展覽空間上進行的設置，也創造了讓人意想不到的感知強度。如果將光州雙年展與釜山雙年展兩相比較，前者的記憶點似乎不在藝術家的創作本身，而是策展人（尼可拉．布西歐〔Nicolas Bourriaud〕與其團隊）如何將這些創作收編在展覽敘事，以主導觀者如何閱讀展覽，甚至是如何在空間內移動；而後者在主題概念上（無意）製造的混沌不明感，反而賦予（或迫使）觀者更加主動地與參展作品和它們所處的環境進行思辨對話。這種空間的布署安排所產生的觀展效果，在釜山雙年展主場館釜山現代美術館（Busan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特別明顯。

   

　走入釜山現代美術館一樓展區，旅居紐約的韓國藝術家鄭有珍（Eugene Jung，音譯）以一艘破敗解體的大型海盜船裝置〈WW（殘骸的波浪）〉直面有力地回應展覽主題，暗喻在今日資本主義橫行霸道的時代，曾經的海盜烏托邦恐不復存在。然而此種末日意象，又與鄰近僧侶畫家松泉（Song Cheon，音譯）超然、沉澱的巨幅佛教繪畫形成了有意思的對比。如果說海盜與僧侶給人反差的意象，那麼觀展時的一個強烈感受，正是策展團隊在空間安排上，同時突顯展出作品各自內涵的衝突張力，以及作品彼此共存於空間的和諧與平衡：例如釜山現代美術館二樓越南藝術家阮芬林（Nguyễn Phương Linh）＆張桂芝（Trương Quế Chi）的動力機械裝置〈無源水：鞭與刀〉，即藉由出其不意的光影與機械動作變化，體現日常中的暴力美學；不遠處，韓國藝術家金景華看似靜謐柔美的作品〈山谷裡被屠殺的人們〉，實則講述釜山血肉淋漓的屠殺史。釜山現代美術館一樓另一展區，尹錫男以人像繪畫「女性抵抗」系列記錄本土民主運動的女性推動者，相鄰於印尼藝術團體稻米之牙（Taring Padi）針對政府炒作米價、罔顧農民生計而創造的〈稻草人裝置〉。上述兩組描繪人民抵抗不義、追求民主自由的集錦創作，與附近來自巴勒斯坦的團體「顛覆電影」（Subversive Film）考掘動態影像如何表現或創造集會與抗爭空間的〈關於集會的練習〉產生共鳴。這三件作品，巧妙地與共享展區的柬埔寨藝術家卡尼塔．泰斯（Kanitha Tith）形成反差：她以鋼絲為材料，勾勒出詩意的抽象繪畫與雕塑景觀，讓觀者在走過一系列社會寫實的創作後，得以抵達一處剛柔並濟、陰陽共融的靜謐哲思空間。

   

　釜山悠久的海港貿易、移民文化與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後複雜的地緣政治與經濟發展，也以不同形式反應在參展藝術家的作品敘事裡：例如張紋瑄的〈數據超出限制〉即並置白色恐怖時期的綠島以及戰時做為臨時首都的釜山，記述這兩個地方承載的高密度精神傷痛對於往後常民記憶及日常生活的影響。日本攝影師石川真生以〈大琉球照片卷軸第10部〉拍攝在地居民對過去歷史事件的重演，呈現沖繩人面對多重壓迫的掙扎與勇氣。洪振煊（Hong Jin-hwon，音譯）則聚焦釜山在地的抗爭史，其錄像作品〈雙縫〉用「分包商工會主席」與「普通工會抗議者」兩個以訪談及檔案影像組成的敘事軸線，講述2004年現代重工集團（Hyundai Heavy Industries, HHI）一起分包商員工的自焚案，如何造就兩個工會暴力相向，嚴重打擊工人團結、共同抵抗資本家的精神，並探討（後）革命之於內在精神與外在環境的關係。上述作品或喚起歷史中的失敗、殘暴，或將隱匿在黑暗、被忘卻的影像重新顯影、打光，以試圖從中提煉超越政治和現實困境的可能。（全文閱讀594期藝術家雜誌）

 

【11月專輯│2024秋季雙年展專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