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灑無盡的薪曠味
陶藝家張璽元的柴燒旅程
撰文/莊秀玲.圖版提供/張璽元(藝術家2017年11月510期)
當心靜下來時便能感受到柴窯給予的真心回饋。——張璽元
柴燒之路
1971年出生於台中大安的張璽元,從小喜歡畫畫,小學三年級到國中階段,經常代表學校參加校外美術比賽,通常都有前三名或佳作以上的成績;上了國中,加入學校每周兩堂的美術特訓班,被要求大量練習素描,練就了快速素描的功夫。因此,很自然地,高中就讀離家近的大甲高工美工科,接受繪畫與多種工藝的基礎訓練,包括陶藝。畢業後曾從事建築相關工作,直到1996年認識現在的太太、陶藝家周妙文,當時她才成立個人工作室一年,於是張璽元先支持與協助太太完成夢想,過程中他製作實用器皿維生,同時累積自己的作陶經驗,並尋找未來方向。
因為戀上了土坯刀削技法,張璽元才開始關注柴燒表現。2006年一趟日本之旅,讓他對日本陶藝家表現刀削成形的作品印象深刻,回來後便積極練習;剛開始使用電窯與瓦斯窯燒成,但都不如預期,轉而嘗試柴燒,發現兩者不但相得益彰,更時有意外的驚喜與火花。2007年開始與幾位陶藝家共同租窯、練習燒柴窯,一年後自己租窯,實驗並尋覓自己的燒成方式,過程中受到許多陶藝家的提點,慢慢地找到燒柴的訣竅與個人的風格。他在2011年發表第一次個展後,便全心投入於柴燒,專注在土、釉、火三者之間的微妙關係。
因為投柴燒火的過程實在過於艱辛,張璽元起了自己設計柴窯的想法,想辦法縮短燒窯的時間。在竹山鎮有竹居民宿老闆的支持下,張璽元2014年開始規畫低煙量柴窯,觀察有竹居基地的天候風向等因素一整年後,商請陶藝家、也是蓋窯專家李俊蘭協助,2015年動工興建,達到窯室加熱六小時、投柴卅六小時後封窯的工作模式,目前已經燒了十一窯。
土與形:率真粗曠的魅力
為了表現刀削技巧的率性風格,張璽元喜歡自己調配土坯。除了從土坯開始就要有自己的個性外,高溫土與低溫土的調配、土的收縮比、土的顏色等,都會影響燒成後的表現,也會因為穴窯、蛇窯等不同柴窯,調配不同的土坯,以掌握想要的效果。通常他會使用三至四種土礦,購土之前會先試燒比較,並盡量選購不同公司的土來豐富燒成後的效果。
土坯準備好,接下來就是刀削成形的過程。平時即經常練習速寫的張璽元,會事先將自己想要的樣子畫下來,但不會照樣畫葫蘆,真正拿刀時都是當下一秒鐘內決定刀的去向,以當下的情緒直接快速地完成造形的工作。他主要是將土坯放在轉盤上下刀,去年則嘗試將土坯拿在手上,360°感受土坯的空間結構,給予更具變化、更豐富也更有勁力的刀削手法。
柴窯:一位真心回饋的好朋友
張璽元說,柴窯就像一位不會說話的朋友,當心靜下來時便能感受到柴窯給予的真心回饋。相同的土坯放入柴窯中,不同的放置位置、不同的溫度與氣氛、不同的升溫曲線,或使用不同的薪柴,都會有很不一樣的色彩與質地表現。因此,想要燒出什麼樣的效果,是需要不斷的實驗與歷練,才能了解窯火裡的瞬息萬變、有效掌握每一個變數,也才有能力靈活運用這些變因,追求更多樣更細微的變化;能駕輕就熟地「玩」柴燒,才有機會創造心目中美好的想像世界。
因此,他不是感性看待柴燒多元的變化效果;在他的工作室中,所有的材料與工序都經過規畫與安排,並在一個穩定的運作模式下進行創作。當他在土坯成分上做了調整,披掛上厚薄度不同的釉彩或灰釉,或者直接裸燒;他同時也規畫好燒窯過程中的溫度、氣氛、升溫曲線、落灰量等的控制,以及要搭配哪些樹種的薪柴等,能獲得何種效果,他心中都有個底。因此,他說,排好窯之後,燒柴的過程就像度假一般,等待出窯的成果了。他說得簡單,但這是他用時間換來的成果,這一路走來,他慢慢地與窯火一起切磋琢磨,才能一路細膩地展現柴燒包羅萬有的風貌。
在「一」裡的萬種風情
刀削技法的運用是張璽元作品的最大特色,他從2006年發現這個技巧後便不斷地練習,十多年來初心不變,只鍾情於這一項技巧,從中幻化出千變萬化的樣貌。如2016年的〈天橫暮色〉,這是一方形的茶葉罐,四面是簡潔的刀削切面,轉角處則以圓弧面修飾,在器身中間偏上橫豎著一圈明顯的橫切面,打破了器身下上的順暢感。此橫切面未經修整,是一條再自然不過的「土」的線條,添增了幾番趣味,也讓黑釉在窯火的淬鍊下產生繁多的層次變化。
在「一」裡的萬種風情
刀削技法的運用是張璽元作品的最大特色,他從2006年發現這個技巧後便不斷地練習,十多年來初心不變,只鍾情於這一項技巧,從中幻化出千變萬化的樣貌。如2016年的〈天橫暮色〉,這是一方形的茶葉罐,四面是簡潔的刀削切面,轉角處則以圓弧面修飾,在器身中間偏上橫豎著一圈明顯的橫切面,打破了器身下上的順暢感。此橫切面未經修整,是一條再自然不過的「土」的線條,添增了幾番趣味,也讓黑釉在窯火的淬鍊下產生繁多的層次變化。
作於今年的〈山浪峰濤步步昇〉,在土坯上以橫向切割的方式,劃出許多道短的、窄的橫切面,通體施以黑釉,並在局部加上一些藍釉與自然灰釉,入釉後讓火與溫度及自然落灰,共同創作出一自然流淌的釉色布局,靜謐中帶有一點神祕的氣氛,猶如昏暗夜色中遠山拾級而上的梯田。與〈山浪峰濤步步昇〉同窯的〈黑雲翻墨未遮山〉,只因排窯位置不同,便產生了天壤之別的樣貌。這件茶罐上的刀削痕由左上向右下橫切,錯落的位置顯得十分詩意,猶如風吹拂的雨水,輕飄飄地落下,而釉色的布局也搭配了這樣詩意,上方淡雅、柔和、細短的流釉形式,下段是有細膩斑點的淡紫色,中間部分則是純淨發亮的黑釉,黑釉裡又有細膩的層次變化,彷彿是靜夜深山裡一陣被風吹動的細雨,翻攪起大地泥土的氣味與雨中的濕氣味。
張璽元 山浪峰濤步步昇 2017 15×14.5×19.5㎝
同樣是今年的作品,〈赭般千山萬壑〉在刀削技巧的運用上更自在、暢快,刀削線條的力道及所呈現的切面方向都更富多元,局部淋灑的灰釉入窯後與自然落灰相互呼應,火痕與釉的玻璃質地豐富多變,而其上的一點金彩隱身於黃色釉之中,更是有味。
從今年開始,張璽元想要以刀削技巧挑戰燒製千萬個不同造形杯子的想法,實在有點瘋狂,但也顯示他對於這個單一技巧的喜愛與自信,他期待能以自己的手感創造更多有韻味的容器。如〈削鑿舞刀藏青峰〉可以是刀板壓印的方正線條痕跡,也可以是柔和的曲線;又如〈玄武〉是遊歷澎湖後,對當地玄武岩山壁的印象;〈蒼亭縹渺〉以交疊的刀削線條,讓釉彩在高溫中順勢形成多變的樣態;而〈山峙淵渟〉則曾是將土坯握在手中進行刀削的修整工序,更能自在地轉動手中土坯的方向,展現愈加豐富的造形。
似山似水的落灰釉彩
張璽元的柴燒作品第二個特點是上釉柴燒。他想追求釉的精采,也想展現柴燒自然落灰的美感,於是將兩者結合,試著呈現它們相遇後最真誠的美感。如四件並列小茶罐的〈謙謙君子〉,分別由四個不同的柴燒燒成。罐身上相互平行的直線刀削痕跡,簡潔清晰,經過淋釉、加灰、落灰等色彩表現,加上火痕等變化,讓每一件作品的特色分明,各有不同的風采。
張璽元 謙謙君子 2016-2017 8×8×9㎝
張璽元 其境若何 2017 左:11×10.5×13㎝、右:10.5×10.5×12㎝
作於2017年的〈山水丹青染〉曾入窯三次,前兩次是穴窯,第三次是低煙燒,方正簡潔的外型中,黃釉與藍釉的流釉效果細膩而獨特,深深淺淺地交疊出如天上來的流泉水瀑,讓人感受到清新、沁涼,彷彿時間就在此刻停留。〈幽幽密境〉的流釉效果層次感更豐富,也更具動態感,帶來溫潤厚實的視覺感受。〈天梯天水天外藍〉則是另一種帶點深藍翠色又具有一點透明感的深邃釉彩,讓這小小的天地散發耀眼的光彩。 進入2017年,張璽元嘗試了更多以白釉為底釉的表現,如〈其境若何〉,在刀削成形的稜脊線上,乳白色釉裡透出土坯淡淡的橘色線條,或者淺淺的墨白韻味掛在乳白釉彩之上,展現一派清朗的人文氣息與厚實韻味。
如泥樸拙的美好人生
2016年的〈煙波盪山影〉,是張璽元在實驗落灰的覆蓋量時,偶然產生的迷人作品。這是以薄塗的釉彩進窯與落灰相遇後,所展現的典雅與耐人尋味的質地與色彩。這只茶葉罐底部略為寬廣,刀削痕跡顯得蒼勁自然,是不同濕潤度的土坯與施力力道,讓刀與土接觸的瞬間有著不一般的痕跡,有些清晰明快,有些線條則露出泥土被撕裂的痕跡,接近底部的地方清晰可見是由一段段連結成一圈圈的不平整凹痕,帶來充沛的視覺感受。整體看來猶如乾渴的山壁,自然的氣息油然而生。同年的〈峰巒如聚〉展現刀削技法的柔順韻味與厚釉的溫潤、飽滿之感,清清爽爽卻也濃濃郁郁。
2016年的〈煙波盪山影〉,是張璽元在實驗落灰的覆蓋量時,偶然產生的迷人作品。這是以薄塗的釉彩進窯與落灰相遇後,所展現的典雅與耐人尋味的質地與色彩。這只茶葉罐底部略為寬廣,刀削痕跡顯得蒼勁自然,是不同濕潤度的土坯與施力力道,讓刀與土接觸的瞬間有著不一般的痕跡,有些清晰明快,有些線條則露出泥土被撕裂的痕跡,接近底部的地方清晰可見是由一段段連結成一圈圈的不平整凹痕,帶來充沛的視覺感受。整體看來猶如乾渴的山壁,自然的氣息油然而生。同年的〈峰巒如聚〉展現刀削技法的柔順韻味與厚釉的溫潤、飽滿之感,清清爽爽卻也濃濃郁郁。
張璽元 煙波盪山影 2016 14.5×15×22.5㎝
張璽元信仰慢活,喜歡不緩不急地做好一件事,想好好地在一方天地展現最美好的事物,人生便足矣。但他卻從中不斷地操練自己,以築構紮實的功夫,轉化出如此美好的作品。大自然一年復一年,增長的是我們人類的智慧與豐厚人生滋味。有聽見柴火霹靂啪啦的響聲嗎?大自然正和張璽元一起創造我們的美好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