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彪與偽好物
從黃彪其人看明朝偽作盛行的背景
黃彪 臨趙千里桃源圖(局部) 明 絹本設色 39.8×449.5cm
明代後期的書畫市場可謂真贗雜陳,在《味水軒日記》中關於「魚目燕石」的記述在在皆是。楊新把明代中晚期視為中國歷史上第二次書畫作偽高峰期,把當時的蘇州看成書畫作偽中心。楊臣彬也說:「中國古代書畫作偽以明代為甚,特別是明代中後期,作偽地區分布之廣,作偽者之眾,作偽方法和手段之多變,以及流傳贗品數量之多,均遠遠超過以前任何時代。」劉金庫根據福開森編《歷代著錄畫目》統計,王維的畫作「依據《宣和畫譜》中記載,有一百廿六件,而在明清著錄中出現的約有兩百六十餘件,整整超出一百件之多,兩者相差一倍,其中有一半是明清兩代收藏者加入進來的。」
偽好物的時空背景
邱士華策畫的展覽「偽好物:16至18世紀蘇州片及其影響」最近成了藝術圈熱議的話題,為什麼當時會出現如此多的「偽好物」(贗品)?
明代後期,有錢有閒階層多有長物之好,以書畫斗侈蔚然成風,這必然需要大量可供誇美的書畫作品。然而,前代書畫存世極少,鄧之誠在讀《嚴氏書畫記》時發現:「編中自晉及明,書畫四百五十六事,羲之僅三帖,獻之一帖,顧愷之、吳道子、李思訓,皆各得一畫。以嚴氏父子之力,何求不獲,乃所有者僅此,為不可解,豈真傳世者甚少耶?」
當代名家書畫也頗多贗品。據顧起元《客座贅語》記載:「顧東橋以尚書考滿入京,分宜(嚴嵩)請其宴,堂上掛吳小仙《月明千里故人來圖》。公入堂,甫揖罷,昂首看之,大聲曰:『此摹本也,真跡在吾鄉倪清溪家。此畫甚佳,當求其真者。』嚴為色變。」
書畫家名頭的大小決定了書畫作品炫耀性的強弱,故書畫收藏歷來注重大名頭。宋人沈括說:「藏書畫者多取空名,偶傳為鐘、王、顧、陸之筆,見者爭售。」蘇軾說:「貴人金多身復閒,爭買書畫不計錢。已將鐵石(殷鐵石)充逸少(王羲之),更補朱繇為道玄(吳道子)。」明人張醜也說:「評定書畫,今人多以款識為據。」骨董行有一句話:「寧要老充頭,不要小名頭」。老充頭指已故大名家的贗品,小名頭指聲名不彰的書畫家的真跡。這充分說明了名頭的重要性。
黃彪 臨趙千里桃源圖(局部) 明 絹本設色 39.8×449.5cm
對「名頭」的追逐導致了贗品的大量滋生。據說文徵明的書畫「毋論真鼎,即其廝養贗為者,人爭重值購之。」蓋每一個崇尚清雅的有閒紳士都希望擁有名家書畫,但是名家畢竟是少數,他們的精心之作也不可一蹴而就。文徵明的書畫無論真贗都有人重金爭購,其根本原因就在於供需嚴重失衡的市場需要大量的奢侈替代品。贗品就是一種應時而生的奢侈替代品。在《縱樂的誘惑》中,卜正民分析了明代奢侈替代品市場產生的原因,他說:「奢侈品貿易還有刺激生產發展的一個方面,那就是對奢侈替代品的需求。生產工匠想把產品賣給富有者,實力稍差一點的富有者想買富有者買的東西,兩股力量無意中不約而同地聚合的結果:一個活躍的奢侈替代品市場產生了。」
一些本屬真跡的書畫作品,由於作者聲名不彰或市場認可度不高,也被「涴去其名跡,強綴知名人名。」於是小名頭變成了老充頭,真跡變成不折不扣的贗品。據顧復所記,邊文進(字景昭)、呂紀(字廷振)、林良(字以善)的作品就被洗去名款當成宋畫兜售。這種情況在明代後期相當常見。如項又新家藏四大幅畫,畫上有「千里」二字金書,董其昌與陳繼儒仔細觀察後,發現是顏秋月的手筆。張醜也說:「多見俗子將無名古畫亂題款識求售,或見名位輕微之筆,一例剜去題識,添入重名偽款。」書畫一道歷來謀食不易,唐寅這樣的大名家都慨歎:「筆硯生涯苦食艱。」像黃彪這樣的小名頭要靠筆硯謀食,不參與作偽——使自己的作品「託名以行」——就別無他途。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在金錢的誘惑下,不少文人也棄義趨利,作偽書畫以射重金。據沈德符說:「骨董自來多贗,而吳中尤甚,文士皆藉以糊口。近日前輩,修潔莫如張伯起,然亦不免向此中生活。至王伯谷則全以此作計然策矣。」名士張鳳翼、王樨登都以作偽謀生,更遑論他人了。文人作偽,提高了贗品的品質,加大了書畫鑒定的難度。連目光如炬的鑒藏家李日華都一不留神誤將張即之書《楞嚴經》當成白居易的手筆。事後,李日華為之唏噓良久,並感歎這些贗品:「真令人有優孟之眩。」
明代後期的蘇州聚集了許多作偽高手。王士性云:「姑蘇人聰慧好古,亦善仿古法為之,書畫之臨摹,鼎彝之治淬,能令真贗不辨之。」江盈科亦云:「姑蘇諸技藝皆精緻甲天下,又善為偽古器。如畫絹之新寫者,而能使之即舊;銅鼎之乍鑄者,而能使之即陳。系以秦漢之款,標以唐宋之記。觀者為其所眩,輒出數百金售之,欣然自謂獲古物,而不知其贗。」汪進之也說:「姑蘇諸技藝,皆精緻甲天下,又善為偽古器。如畫絹之新寫者,而能使之即舊,銅鼎之乍鑄者,而能使之即陳。系以秦漢之款,標以唐宋之記,觀者為之目眩,輒取數百金售之,欣然自謂獲古物,而不知其贗。」(本文作者為南京藝術學院研究院副教授)(全文閱讀518期藝術家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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