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微光中的身體印象
高雄市立美術館「裸：泰德美術館典藏大展」
時至今日，人們如何觀看自己或他人的身體？
身體應是理想的投射，抑或是缺陷的裸裎？它必須承載多少世俗的目光、社會的規範，又必須承載多少期待或苛責？倘若從當代往前爬梳，追溯至上個世紀，甚至遠追至18世紀末，人們對於身體的認知有何變化？藝術又如何以不同方式將之演繹？
以雪梨新南威爾斯美術館為起點，「裸：泰德美術館典藏大展」一路巡迴，經奧克蘭、首爾、橫濱，於今年7月抵達台灣，在高雄市立美術館（下簡稱高美館）盛大舉行。展覽爬梳18世紀末至今對裸體的詮釋與描摹，以藝術史為縱軸，並以身體為橫切面，透過歷史的微光，引領觀眾回看自己的身體。
羅丹〈吻〉於展覽入口大廳一景（攝影：高慧倩）
策展人艾瑪．錢伯斯（Emma Chambers）表示，這次展出羅列了藝術史中眾多藝術家以「裸體」為主題的作品，一共一百多件，分別來自泰德美術館四大分館，如表現人體的理想與人類愛慾的羅丹作品〈吻〉；展覽雖以概要式的子題探索身體，然而每個子題之下皆有豐富的層次與面向，讓觀者得以細細品味，挖掘其中的精采。
典型的身體美
在西方藝術史的發展中，常見以希臘、羅馬神話裡的故事與人物為素材，或以《聖經》中所描述的情節為靈感進行創作，這項傳統直至整個19世紀仍屹立不搖。展區「歷史之身」囊括18世紀末與19世紀的裸體畫作，舉凡《聖經》中吃下禁果的亞當與夏娃，希臘神話中與父親嘗試打造翅膀、翱翔天際，卻不幸墜落的伊卡洛斯，又或是惹人憐愛的邱比特等，皆為入畫的題材。
「歷史之身」展區一景。
左：安娜．李．梅立特（Anna Lea Merritt） 禁錮的愛 1890 油彩畫布 115.6×64.1cm；
右：威廉．斯特朗（William Strang） 誘惑 1899 油彩畫布 122×137.2×2.4cm
（攝影：高慧倩）
以〈禁錮的愛〉為例，作品中邱比特佇立在門口，以赤裸的身體背對觀者，一手扶住牆面，另一手則托在門板上，整體姿態保有優美的流線感，晶瑩剔透的肌膚彷彿吹彈可破，正是理想身體的典範。這個時期的畫作多半透露人們對身體的審美標準，除了如〈洗浴風俗〉、〈呂底亞國王坎道列斯命其侍衛巨吉斯偷窺其妻就寢〉等作裡，白皙、淨嫩而柔軟的女性身體外，從約瑟夫．海默（Joseph Highmore）、阿弗雷德．史蒂文斯（Alfred Stevens）等人的習作，也可看出對男性身體的要求，剛硬的線條、結實的身軀，以及蓄勢待發的充沛體能，皆是男性身體美的判準。
溫潤的私密目光
對身體的期待、觀看與凝視，自19世紀晚期開始不再停留於文本，藝術家的目光轉向近身的日常生活，以身邊出現的人物為題材，捕捉其生活中的行為舉止；繪畫因此跳脫一段又一段的故事情節，擺脫強烈的敘事性，將日常的一刻凝鍊於畫布上，收攏人物的神韻與姿態。如展區「私密之身」展出以戰爭畫聞名的藝術家克里斯多弗．理查．偉恩．奈文生（Christopher Richard Wynne Nevinson）作品〈蒙帕納斯畫室〉，描繪一名裸身的女子站在大片玻璃窗前，輕撫身旁的黑貓；她的站姿自然而不拘謹，展現其於畫室放鬆的一面。室外的光線穿透玻璃，輕輕覆上室內擺設，觀者站在畫前，彷彿立於畫室另一側，與窗前的女子一樣從容，讓時間靜靜流過，享受於片刻靜好。
模特兒與畫家之間溫潤的情感流動，透過畫幅的每一筆觸記錄下來，作品的背景保留空間的私密性，而藝術家描繪其身形時的流轉目光，則保留了關係的私密性。除此之外，在這個階段所描繪的身體，亦部分帶有藝術家自身對美的期望，模特兒或纖細或豐滿的身軀，多半映現畫家心目中理想胴體的模樣，如馬諦斯作品中圓潤豐腴的女性形象，即是顯例。
「皮耶．波納爾」專區一景，
左起波納爾作品〈浴女（從背後看）〉、〈浴室〉、〈浴缸中的裸女〉。（攝影：高慧倩）
逐步變形的身體
如何再現真實，向來是藝術家所探究的核心議題之一。在歷經浪漫主義、寫實主義等思潮之後，走入20世紀，由於社會與經濟環境的大幅動盪，加上攝影技術的革新，藝術家們認為外在形象的聚焦與捕捉，已無法貼近真實。為追求情感與感受的精準再現，他們開始探索各式各樣的表現手法與形式，諸多流派如野獸派、立體派等遂應運而生，展場中規畫的展區「現代之身」即呈現這一類型的作品。
受現代主義影響，身體在繪畫、雕塑上的呈現漸具有強烈的實驗色彩，物理性與精神性的雜揉，讓身體的軀幹、四肢等形貌變形，甚至連肉身的質地也起了質變。對身體的描摹一如這個時期的藝術演變，不再拘泥於單一性與正統性，新穎而前衛的藝術表現隨時代不斷往前拓展。而女性藝術家也在這個階段有了表現的舞台，在一向以男性視角為主宰的藝術史當中取得一席之地；也因此，作品中對女性身體的凝視不再全然出於慾望，更多的是女性對己身的理解與詮釋，如芭芭拉．黑普瓦絲（Barbara Hepworth）的雕塑〈女人像〉、凡妮莎．貝爾（Vanessa Bell）的〈浴槽〉等。在逐漸擺脫身體理想形象的同時，身體缺點的真實暴露，讓身體從扁平的想像中釋放，鋪墊身體主體化的一步。（全文閱讀520期藝術家雜誌）
【9月特別報導│裸：泰德美術館典藏大展】
藝術微光中的身體印象──高雄市立美術館「裸：泰德美術館典藏大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