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眾的記憶場域,還是高級文化的殿堂?
從國家漫畫博物館談起
《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的作者班雅明,曾談到古典藝術的神聖性其實與宗教密切相關。而在近代化以前,能享受藝術的只有貴族。隨著世界的除魅化,古典藝術逐漸步下聖壇走入布爾喬亞之間時,宗教與貴族階級所代表的高級文化的意義,也被轉嫁進這些藝術裡,並將靈光分享給展示藝術品的美術館、歌劇院、博物館,而這些場館建築如同宮殿、神殿,更進一步確立了自身的高尚性,例如大英博物館、羅浮宮、國立故宮博物院等。用社會學家波爾迪厄的用語來說,博物館本身不具有神聖性,而高級文化的定位來自於各種權力的角力。
取法古典神殿的大英博物館建築(攝影:蔣嘉惠)
讀文至此,一定會有人說:「美」是本真的存在。然而,美感本身內含文化意義,要評論一幅名畫的美是來自於那個時代的文化,還是來自於形而上的美學,已是哲學層次,本文無餘力討論藝術的本質。且讓我們只談藝術、藏品是如何被分類與定位的問題吧。
近代博物館的前身是權貴階級私有的寶庫。至18、19世紀,歐洲興起的布爾喬亞階級在財富上逼近貴族,有能力享有他們的文化品味。同時,近代國家逐漸重視市民的素質,而非人口數量,啟蒙大眾與炫耀國力成了國家的課題。博物館、圖書館便是在這樣的背景誕生,它們最大的特色便是向大眾公開藏品,將物品從它原屬的脈絡裡割離出來,重新用一套敘事與分類展示,在啟蒙的同時,也將這個敘事的分類基準注入大眾的思維裡:我們認識了什麼是「美」,什麼是細緻,什麼是原始。大英博物館裡的非洲文化區,便是在彰顯帝國權力的敘事脈絡下被展示出來。
博物館的藏品蒐集必然需要一個基準,來確認物件值得收藏與否。珍罕之物都值得收藏嗎?看似如此,但何謂珍罕?梵谷生前無人問津的畫作本身沒有改變,那麼,是什麼使畫的價值改變了?
這就如同電影在20世紀中期以後,被視作「第八藝術」。現今,已很少人能想像在20世紀初期,看電影和我們小時候在廟會看野台戲是一樣的。而當人們將獨立電影與賣座片切割開來評斷時,已代表我們承認了電影這種大眾文化可以是一種藝術。更簡單地說,我們事實上已經知曉所謂的高級文化與大眾文化,只是一種基於權力形成的價值體系的區分結果,只不過我們既有的價值體系還不能接受這個現實。
「千年一問—鄭問故宮大展」展場一景(圖版提供:文化部)
20世紀末,後現代思潮襲捲世界,解構了大敘事的神話後,重構各種共同體成為新的課題。在這股價值體系的轉變下,日常中消耗消費、卻又是人類文化中不可抹除的事物,進入了博物館的視野。這些代表了人們每一個世代存在過的事物,不能因為藝術與真品的定義,就被摒棄在外。如若如此,不等同於否定了未曾生活在高階級的人們的記憶與文化?在這個脈絡下,博物館的意義不僅止於蒐集與展示,還在於保存記憶――當然,是誰的記憶,就取決於博物館的價值體系了。
於是,一些博物館開始將常民文化看成時代的精神與生活方式的痕跡,日常的陶甕、算盤、報紙雜誌、玩具、腳踏車,甚至老屋等被視為低俗、日常的、用過即丟的庶民/大眾文化,都成為保存記憶的收藏對象。20世紀末以來,台灣出現各種大大小小的博物館。如國立台灣歷史博物館、李天祿布袋戲文物館、台灣戲劇館、電影蒐藏家博物館等,各自展現不同的核心主題與價值體系,例如布袋戲偶即使再稀有,也不會是電影博物館的對象,博物館藉由自身的價值體系,去選取、蒐集,並進行研究,使博物館得以不同於堆積的倉庫。
在這一連串的變化裡,做為常民文化的一環,卻長期飽受汙名化的漫畫,終於在2010年後開始受到國家的注目,文化部的漫畫史料徵集與典藏計畫、國家漫畫博物館的成立,似乎顯示漫畫在台灣終於有了正字標記。((全文閱讀521期藝術家雜誌)
【10月專輯│漫畫靈光走進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