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水牛精神的藝術介入
土溝農村美術館
撰文.圖版提供/陳沛妤(藝術家2017年8月507期)
炎熱的豔陽夏日,我搭乘公車抵達土溝里站,正準備要步行至協會辦公室時,一位伯伯騎乘機車路過,他親切地問我「要上車嗎?」就這樣,我搭著他的便車一同前往土溝里。他說,雖然他是外地人,但聽說土溝里很有名,所以特地從嘉義騎車來一日遊。這不同於都市的經驗,讓我還沒抵達土溝農村美術館,就已感受到它獨特的迎賓式。
土溝農村文化學堂一景(攝影:陳沛妤)
與藝術有關的想法之所以在土溝里誕生,是緣起於座落在代天府正前方的石雕水牛,它是藝術家為村裡創作的第一件公共藝術。由於農村與外界接觸機會較少,村民容易將石雕與信仰聯想在一起,因此初期發生過神格化「牛將軍」的事件──村民誤以為石雕是神像,便自發性地獻花或擺放供品在作品前。經相關人士努力與居民溝通後,才將神格化的謠傳撫平,讓這尊水牛像回歸藝術品的身分。石雕水牛是村莊的第一件藝術品,水牛公園則伴隨石雕同時營造,冀望能藉此把水牛精神永遠留在村莊。這頭水牛開啟了土溝社區營造行動,而美術館的起點就從這裡開始。
水牛公園裡的水牛將軍雕塑(攝影:陳沛妤)
台南市土溝農村文化營造協會理事長黃鼎堯表示,就讀台南藝術大學建築藝術研究所時,便致力於藝術結合社區營造等相關行動。由於十五年前的藝術與農村,是沒有交集的兩條平行線,且當年政府主要推動公共藝術與社區營造計畫,並未針對農村有任何相關政策。於是他與一群充滿夢想的年輕人,決定將藝術介入社區的營造方式帶入農村,並結合南藝大的藝術資源與土溝里許多閒置空間,以「村是美術館,美術館是村」的宗旨,努力將藝術實踐在日常生活中。黃鼎堯強調,雖然整個行動名為「土溝農村美術館」,但這並不是一座實體美術館,「整個村與協會的藝術行動,就是生活的美術館」。
讓藝術在農村內萌芽
協會成立初期最大的挑戰,除了經費來源,更重要的是如何讓農村居民對藝術有認同感。尤其留在村裡的多半是長輩,因此協會在初期花了一年半的時間改造聚落,黃鼎堯笑說,光是說服長輩來泡茶聊天就花了一年,當然,這段期間他們也試圖在過程中尋找合適的元素創作。如當年為了美化主要道路,便將原本的「中正路」更名為「牽手路」,而台語的「牽手路」則與英文的「Country Road」同音。除了道路更名的趣事,黃鼎堯也表示,在採訪居民的過程中,他們發現家家戶戶對這條路充滿各種記憶,而其中最令人難忘的便是扶桑花,扶桑花因此成為創作元素之一。
扶桑花圖案的馬賽克拼貼,旁邊是古井。(攝影:陳沛妤)
在水泥與紅磚不普遍的年代,種植扶桑花做為圍籬,是許多居民對扶桑花的記憶。然而土地分割政策之後,對於私有財產的重視讓扶桑花逐漸消逝。因此,協會以把整條路的扶桑花種回來做為創作目標,讓扶桑花在特定場景重現。作品表現方式則是將扶桑花做為符號,並讓其出現在無法種植扶桑花的地方。如馬賽克拼貼扶桑花圖案的座椅或公車站牌,希望其中的藝術性能透過作品,把當年居民對扶桑花的回憶重現在村落裡。其中一件具代表性的作品,是結合生活與機能的〈幸福客廳〉──沙發形狀的雕塑被放置在農村中的一塊空地上。這裡早上是村民們每日運動與市集的地點,下午則是倒垃圾的地方。黃鼎堯表示,作品的擺放位置主要依據村民的生活習慣而設置,其他相關作品的表現形式則以兩個方向去創作,其一是意象清楚但無實用功能,例如圍牆上的扶桑花壁畫;另一個是具有裝飾性且實用,例如把抽象的圖象描繪在椅子上,雖然圖象難懂,但至少居民覺得實用。透過這兩種方式,讓藝術的概念能真正進入居民的生活。
〈幸福客廳〉的設置地點是村民平日活動的場所(攝影:陳沛妤)
從節慶化轉為生活化
草創時期,台南市土溝農村文化營造協會的經費來源大多是透過政府補助,並將收集到的資源留用。但後來發現為了要募集更多經費,夥伴們反而必須執行不同的計畫,而因此瓜分掉投入在經營農村美術館的時間。於是2012年協會提出農村美術館要向民間募款的概念,便開始舉辦募款活動如「農們囍宴音樂餐會」。之後思索到園區需要大型且永久型的作品,協會便邀請在地藝文圈朋友與年輕人認養作品,題材不限,唯有一個原則是需要思考藝術創作如何「陪伴」地方。有些人選擇陪伴社區的長輩,又如藝術家幾米帶著台東社區的故事來到土溝展覽,以故事陪伴當地居民。黃鼎堯表示,幾米的作品使用台東社區的舊地名「比西里岸」,阿美族語言意為「有羊的地方」,也就是充滿文化與食物的沃土。此外,幾米還帶後壁的孩子到比西里岸參加五天的豐年祭夏令營,並引領兒童寫生與製作版畫。除了提供農村孩童的藝術教育之外,更讓大家看見偏鄉小學生的藝術創作能量,今年也在台東美術館開展。原本順利的發展也吸引年輕人回到農村開設咖啡廳、餐廳、植物染工坊等。可惜,最後因為登革熱疫情致使門票收入不足,所有店家只能暫時歇業;之後土溝農村美術館的相關行動停滯一年多,直到今年夏季才重新開始。
熱血青年工作坊 進擊的巨農(圖版提供:台南市土溝農村文化營造協會)
這個經驗讓協會重新思考,展覽活動的屬性畢竟還是節慶式的,活動僅有短暫的五十幾天,結束之後反而會使得以此創業的年輕人難以維生,因此必須將展覽活動轉變成生活化的存在,比如讓作品成為常設性的永久作品,只要未來能解決票務與觀覽動線等問題,或許就有可能創造出新的營運策略。
儘管營運策略仍待規畫,但協會也透過各種方式募款,而在這期間也曾發生些有趣或令人感動的故事。黃鼎堯說,協會將農村美術館的理念印製成五百本計畫書並以此募款,期望在募款過程中將協會的理念傳達出去。「印象最深刻的是,有次遇到一個人沒有付款就直接把書拿走,隔了兩個月後,我們收到一張十萬塊的支票,送支票的人只說自己是從朋友的口中聽到故事而決定捐款,而後就匆匆離開。後來才知道他是某建設公司的董事長,這件事情讓我們理解到,只有透過人與人來傳遞故事,才有可能將故事擴散出去給那些我們從未想過會接觸的民眾。」
黃鼎堯說,最初他們希望藉由美術館的概念介入社區營造,但後來反而是當地居民用行動對農村美術館理念表達支持,這件事情讓他有很深的感觸:「人與人的接觸會產生溫度,農民是藝術家,農田是畫布,一個村就是美術館。」他相信每年邀請藝術家來展覽,透過藝術做為媒介引導人們發現土地的美好,能夠讓美術館的概念本身成為一個藝術行動,「有沒有真正蓋一座實體美術館或有多少藝術家並不重要,而是要讓藝術成為一種生活狀態。」
札根之後的永續經營
土溝農村美術館近日舉辦的展覽主題為「風吹夏夏叫雨打秋秋臉」,策展人阮永翰用夏、秋等農村季節特色,結合傳統農業面臨的困境等面向,以克難美學的想法製作限地作品,並強調感官上的體驗,例如讓觀眾感受到風吹拂的感覺,或者是風吹的聲音等。透過不同的切入方式,期待觀者來到土溝里,在觀看作品的同時,也能親身感受到屬於村子獨特的地理與人文景觀。
土溝農村美術館從2012年營運至今已五年,藝術的介入讓居民在無形中受到薰陶,他們或提供自己的故事給藝術家參考,或協助藝術家製作作品。在經過長期的經營後,協會獲得了比預期之外多更多的回饋。黃鼎堯表示,協會目前面臨的困難是如何能傳承經驗,以及人才斷層的問題。協會希望在未來能用「住村」取代「駐村」的概念,「藝術家只要每年提供一件作品,就能留在土溝一起完成農村美術館的夢想,我們也期待在農村的生活經驗能為藝術家帶來更多靈感。相信在這樣的過程中,能讓藝術札根在土溝的土地上,生長出屬於自己的模樣。」
廁所外的洗手台,看得出小地方也具巧思。(攝影:陳沛妤)
李立中 我只想要回家(攝影:陳沛妤)
蔡坤霖 土溝三路(攝影:陳沛妤)
林盈潔 沿途末頂(攝影:陳沛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