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視線的縫合與穿透之間
厄文.潘恩的影像之藝
撰文/林志鴻‧圖版提供/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藝術收藏+設計2014年7月118期)厄文.潘恩於1957年拍攝的畢卡索肖像 Irving Penn, Pablo Picasso at La Californie, Cannes, 47.3×47.3cm, 1957. Platinum-palladium print, 1985.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New York. Promised Gift of The Irving Penn Foundation© The Irving Penn Foundation
「一個好的攝影師必需與事實交談,觸及它的深處,同時將觀者視為一個善變的個體。總歸就是一個詞:實在。」──厄文.潘恩(Irving Penn)
有些人的記憶是圖像式的,他的生命裡充滿了無法複製的光影。厄文.潘恩善於捕捉被攝人、物於光中的姿態及情緒,他的作品令人過目難忘。朦朧與清晰之間瞬間的紀念,深邃的光影雕鏤於時光的顯像中,透出古典之美的臉龐和身體,彷彿來自膠卷攝影發明之初的19世紀末。潘恩曾言:「當敏感的人面對鏡頭之時,他們往往希望向世界展示出自己完美的一面。但隱藏在正面形象之後的種種其實更為珍貴,遠比他自己所相信的更加精彩。」攝影是一面雙面鏡,攝影者藉由彼此之間的鏡頭、光影,與拍攝對象進行交流。這是一種感覺、情感上的觸碰,有時候更像是誘惑,由此達成精神層面的交流,而潘恩的作品每每在光影的穿引間,直抵人心。他的成就,讓所有的影像創作者深刻地意識到:創作者畢生最為出色的作品都是在十年或更短時間內創作一事,是可實現的願景,而在人生剩餘的時間裡,就是不斷地為自己的作品進行總結,不論那結果是成功或失敗。潘恩便是如此。
厄文.潘恩於1964年拍攝的英格瑪.柏格曼肖像 Irving Penn, Ingmar Bergman, Stockholm, 38.4×38.1cm, 1964. Gelatin silver print, 1992.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New York. Promised Gift of The Irving Penn Foundation© The Irving Penn Foundation
不同於同代攝影師拍攝人與物的習性,潘恩對於影像語言有著自己的堅持。對抽象、簡約概念畫面的思索,在其創作之初即已成形,而這毫無疑問地為他後來的創作風格奠下了基礎。潘恩與攝影的淵源可以溯及1930年代,當時的人們困於物資的匱缺而嫻熟於各種節約生活開銷的手段,從他作品的氛圍中,易於發現他與那個時代之間牽繫的隱性連結。低限簡約,是那個時代藉以度日的奧義,而潘恩作品中的人物,約莫也朝向這般的表現傾向在詮釋自我。他盡可能地減去被攝者周遭毫無必要的修飾,最終的成果是素樸至身心安適澹定的黑白階調呈現,他以簡單的鎢絲燈製造出近似日光的自然效果,潘恩認為這是「各種光線中最為美妙可人的奇蹟」,他的攝影棚中少見道具,空間裡從未棲附著華麗鋪張的紋理,對潘恩而言,快門感光的瞬間是密密牢牢織縫意識感知的細線,手落光起的剎那,他便要完成剖析人物內心的「煉光」之術。
厄文.潘恩1970年作品〈三名塗泥的阿薩羅男子〉 Irving Penn, Three Asaro Mud Men, New Guinea, 51.1×49.5cm, 1970. Platinum-palladium print, 1976.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New York. Promised Gift of The Irving Penn Foundation© The Irving Penn Foundation
厄文.潘恩1967年作品〈三名達荷美女郎,一人側臥〉 Irving Penn, Three Dahomey Girls, One Reclining, 50.2×50.2cm, 1967. Platinum-palladium print, 1980.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New York. Promised Gift of The Irving Penn Foundation© The Irving Penn Foundation
確切地說,攝影這雙面鏡令光自被攝對象折射回來,從鏡頭折射進入觀景窗,在觀景窗內潘恩見到被攝者身上亦或深藏內心的特質,再由他/她自身於底片上反映出來。你我所見的最終作品,不僅映射出潘恩的觀點,也映照出拍攝對象對應他的觀點在那一瞬間所生發的自然轉化,出於鏡頭的凝視被他充分細緻化,像是當手指即將觸及真理核心時所釋出的極度快感。
「將人們自他們習慣的環境中抽離,並非僅是將他們孤立出來,而是由此改換了他們的特質。這樣的轉變超越了攝影棚設下的框架,也突破了被攝者的固有習慣,讓焦點落在平常人們甚少留意、影像中人的自我呈現之上,同時創造出觀看陌生人時的前所未有體驗。」潘恩指出,「我刻意地將疏離感帶入與他們共處的時空當中。在這疏離的深淵中,我們彼此之間存在著某種聯繫,將活在不同世界中的我們,彼此之間的隔閡澈底打破。」
厄文.潘恩1998年作品〈兩名三宅一生戰士〉 Irving Penn, Two Miyake Warriors, New York, 53.5×49.8cm, 1998. Platinum-palladium print, 1999.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New York. Promised Gift of The Irving Penn Foundation© The Irving Penn Foundation
厄文.潘恩1947年作品〈手套與鞋〉 Irving Penn, Glove and Shoe, New York, 24.4×19.7cm, Gelatin silver print, 1947.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New York. Promised Gift of The Irving Penn Foundation© Condé Nast
厄文.潘恩1950年作品〈羅夏斯魚尾晚禮服(麗莎.馮薩格里芙─潘恩) Irving Penn, Rochas Mermaid Dress (Lisa Fonssagrives-Penn), Paris, 50.5×50.2cm, 1950. Platinum-palladium print, 1980.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New York. Promised Gift of The Irving Penn Foundation© Condé Nast
肖像照從來就不是一張簡單的、關於臉孔或身體的照片,更重要的是反映出人物的心理,當觀者透過照片,就應該能對這個人物的視界建立起親密的傳達,而我們在潘恩作品裡看到的,不只是一種形象的呈現,更多的是一種雙方之間交流的建立。他的鏡頭有如上帝之秤,對於毫微的精準拿捏,掂得出靈魂的重量與分際。
我們可以這麼想像,如果服裝沒有了縐褶,那該會是多麼平淡而無趣?潘恩的時尚攝影總是以光引線,將視線探入了視覺感官的「縐褶」語言,構築了衣裝的立體空間,不僅賦予其生動變化的表情,也拉開了人體與服裝之間密合的縱深。於是,那層疊的輕紗,類比著光影的變化,潘恩的底片靜靜描繪著高挑的細眉、綺豔的紅唇,只待一切妝容就緒,影中的女子隨手捎上外罩的霧般薄紗、戴上一頂網狀面紗,高調之中自有深邃隱藏的冷靜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