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耕耘自己的花園
馬丹的藝術
馬丹 「窺見方寸」─相互守候在一望無際中 2019 油彩畫布 130×130cm
杜斯妥也夫斯基(Fyodor Dostoevsky)曾寫道「美將拯救世界」,蘇格拉底說應「認識你自己」,伏爾泰則曾告誡「須耕耘自己的花園」。在我看來,這就是馬丹為自己制定的藝術創作規畫。
北京艾米李畫廊已為馬丹舉辦過數次展覽。部分展覽畫冊中的評論文章,亦曾提及馬丹與亨利.盧梭(Henri Rousseau)在作品上的某種聯繫。然而,雖然他們作品中確實都有茂盛的植物,可以讓我們想到其中的某種關聯,但盧梭僅是在房屋的周圍和巴黎的植物園遊覽、騎在老虎背上彈吉他,畫出他想像中的叢林世界;馬丹展示的則是故鄉雲南土地上自在生活的動物,以及兒時記憶中曲靖鄉下的家禽:鴨子、公雞、天鵝、羊、牛、瓢蟲和蝴蝶⋯⋯。同樣地,她筆下的大自然並不具備異域風情,而是展現了雲南的植被──那是由鮮花、植物和水果構成的天堂。
馬丹 「窺見方寸」─被安定好的偶然 2019 油彩畫布 100×100cm
她四歲時的一張照片,成為自2008年以來其作的主要人物形象。這一形象總是以背影出現,講述她的生活、疑慮、幸福與冥思,畫中的背影在大自然中遺世獨立,一如在中國古代繪畫中的人物,人們通過此一人物而得以觀看風景。馬丹的首批作品「我的書本」系列創作於2008年的畢業前夕。畫幅中的小女孩正思考著她的未來,孤獨地處於大學的圖書館中,迷失在那一排排由圖書組成的灰色世界。隨後,馬丹以一系列充滿象徵符號的作品,開啟了蘇格拉底式的自我認知追尋和關於智慧的探索:「我用模仿自己的方式來嘗試了解自己,在一些未知的領域尋找那些平時被忽略的可貴之處。」穿著紅色裙子的小女孩從不露出自己的面孔,把日常或夢想中的物件一件件地展示出來:紅色或藍色鈴鐺的不倒翁、俄羅斯方塊遊戲、相機⋯⋯,畫中的箭頭,以及向天空延伸的梯子,彷彿標誌出今後的方向。噴壺和經常出現的水(露珠、水池與湖),則象徵著她的成長與生活。
馬丹 虧見方寸─試圖抱起飄來的輕 2019 油彩畫布 150×200cm
透過看展覽、參觀博物館或參加藝術活動、閱讀、旅行等,馬丹逐漸吸收了藝術史中的參照對象。她與西方現代藝術大師展開對話,關於自然(如高更和梵谷)也關於形上學(如喬治.德.基里訶〔Giorgio de Chirico〕和雷內.馬格利特〔René Magritte〕)。她或是借用參照,或是自導自演,直接進入大師們的作品之中。在「暖丘」或「紅土」系列中的柏樹和向日葵是梵谷的最愛,「窺見方寸」系列中的〈夢遊者〉、〈試圖抱起飄來的輕〉及「夏陽」系列的〈綠色舞台〉這幾件作品裡,她將雲南的白雲擁入懷中,則是超現實主義畫家馬格利特的標誌。在2015至2017年的「內外」系列中,這種探索逐漸深入。面對這些藝術史中的傑作,迷失於風景中的馬丹自問:「我是誰?」
馬丹也隸屬於與電視、媒體、網路及虛擬實境共同成長的一代。她的人物形象並非寫實或模仿,而是透過回憶或簡化來表現。從〈柔軟的窗子內外〉開始,可以在她的作品裡找到穿著超級英雄披風的人物。從這個階段開始,畫面中的小女孩開始與電影裡的超級英雄愈見相似,可以說是出現了許多分身,也可說類似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小說裡的人物。「另一個」系列一如波赫士在短篇小說〈另一個人〉寫到的,敘述者在河邊遇到了另一個過去的自己,兩個人同時想著:自己是夢見了對方。
馬丹 「暖丘」─跟縱 2014 油彩畫布 130×160cm
馬丹作品的名字,以及她素描本裡的一段段文字,就像日記一般,講述她的冥想和凝視對象。譬如她曾如此描述「暖丘」系列的〈聞〉:「我想不起來到底是兒時的記憶還是夢,我在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植物中間向前行走,陽光灑在大地上,空氣中充滿喜悅,一切都那麼和諧。」或是同系列的〈跟縱〉:「我們是可以和自然界的動物和植物對話的,即使有些對話顯得沒什麼意義。我嘗試著用自己的方法與它們融為一體,如此一來,我的存在就不再顯得那麼突兀。」她坐在湖邊或是陽台上,或行走在路上,一直都在凝視和探問自然,尋找一個「屬於她的冥想之所」。
馬丹作品的力量和獨創性更在於她對存在哲學的探索,以及對美學、純粹性和詩意的追尋,透過繪畫的結構與表現將其融為一體;正是這一點,讓她在今日的藝術舞台上脫穎而出。馬丹也像伏爾泰在《憨第德》中說到的一般「耕耘自己的花園」。在〈守護〉中,我們可以看到她確實在澆灌那些植物和向日葵,也意味著對生命和創作展開沉思。馬丹以雲南千變萬化的細膩光影來培育她的花園。那即是她的聖維克多山。花園中遍布紅橙和奇異果,有向日葵之黃色、仙人掌和松柏之綠色,以及滇池之藍色。她並沒有使用中國傳統繪畫中的梅、蘭、竹、菊, 而是創造了自己的象徵符號體系。如同在2014年的〈遠遊〉所顯示的,她對自然的理解具有普世性,對她來說,繪畫首先是超越表象的,是對美的探求,亦是天地之間的精神之旅:「在莊嚴的寂靜中,一切生命變成永恆,平庸被放逐天際⋯⋯。當我處於這種寂靜狀態時,我喜歡尋找這種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