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多野結衣可以,常玉不行?!
撰文.圖版提供/戴忠仁(藝術收藏+設計2017年5月116期)
幾年前,法國和肯亞科學家合組的考古團隊挖掘出目前已知最早的人類化石,距今約600萬年。美國佛羅里達自然歷史博物館副館長大衛.里德(David Reed),曾發表研究指出,人類在17萬年前才穿上了衣服,換言之,人類在歷史上大部分時間都是光著身子的,所以當前年傳出悠遊卡以日本AV女優波多野結衣為主題人物時,我還告訴自己不要太假道學,但後來悠遊卡上的波多野結衣我有些不認識,因為她穿起了衣服!讓人訝異的是,2017年3月歷史博物館舉辦常玉特展,館方和悠遊卡公司合作發行200套常玉作品的悠遊卡,副館長高玉珍說「極力推薦將常玉的裸女放上悠遊卡,但對方說什麼也不願意,真是好可惜。」
1917年著名的藝術家劉海粟成為萬矢之的,因為當時身任上海圖畫美術學校校長的劉海粟刊登廣告應徵女性模特兒,結果來了中國第一位裸體女模,學生可畫得開心,裸女素描也上了畫展,但也引爆了上海仕紳的討伐。常玉雙面畫中的女子
「白晝現形,寸絲不掛,任人摹寫,是欲令世界上女子入於無羞恥之地方也。」
以上是當時上海商會會長朱葆三在報端投書開罵的部分文字,當時筆戰了好一陣子。後來上海縣縣長危道豐極力想抓劉海粟並查封學校,於是他報告當時實力派人物軍閥巨頭五省聯軍總司令孫傳芳,孫傳芳當時客氣有禮的去函給劉海粟,信中說:「去此模特兒,人必不議貴校美術之不完善,亦何必求全召毀……業已有令禁止,為維持禮教、防微杜漸計,實有不得不然者。高明寧不見及,望即撤去。」
有「劉大砲」之稱的劉海粟又公開投書報紙回應「比讀帥座與方外論佛法之書,夫佛法傳自印度,印度所塑所畫之佛像,類皆赤裸其體,而法相莊嚴,轉見至道,此袒裸之雕像,無損於佛法。矧今之生人模型,但用於學理基本練習,不事公開,當亦無損於聖道。」孫傳芳看信覺得面子大失而怒發通緝令緝捕劉海粟,當時上海圖畫美術學校位於法租界,法國當局出面維護劉海粟,但也要求劉海粟讓步,暫時不邀裸體模特兒和展出裸體畫。上海縣縣長危道豐則是控告劉海粟毀謗,最後象徵性的判劉要賠償50元才算平息風波,這裸女模特事件前後折騰了十年之久。
當劉海粟因裸女被圍剿的同時,在巴黎的常玉則是每天陶醉在裸女裡,但當然沒人找他麻煩。常玉被席德進評價為一位失敗的畫家,而失敗的主因是因為性和女人,我想無須苛責席德進在當時以藝術市場的結果論來看常玉,而從徐志摩的筆下,的確可以看出常玉對人體美的愛好不僅有豐沛熱情甚至有些偏執了。
「我真是窮,飯都吃不出,衣都穿不全,可是模特兒——我怎麼也省不了。這對人體美的欣賞在我已經成了一種生理的要求;我寧可少吃儉穿,省下幾個法郎來多雇幾個模特兒。」這是徐志摩在《巴黎的麟爪》中記錄常玉的心聲。常玉對人體美的描述是會讓人動容的,他說「人體美也是這樣的,有的美在胸部,有的腰部,有的下部,有的頭髮,有的手,有的腳踝,那不可理解的骨胳,筋肉,肌理的會合,形成各不同的線條,色調的變化,皮面的漲度,毛管的分配,天然的姿態,不可制止的表情……。」常玉畫裸女不是為賣錢,所以他不甩畫商的要求,他畫裸女是一種嗜好,一種不可自拔的慾望展現,所以儘管他畫的裸女線條簡單,但你可以感受豐富的慾望和纏綿。這種力量是超乎常人所有。我在採訪重要的常玉收藏家施俊兆時,他告訴我他開始接觸常玉的畫作時,曾猶豫常玉是不是色情狂!我想這就是常玉筆下慾望力量穿透之故。
常玉穿黑絲襪的女人
施俊兆有一幅常玉的作品我稱之為「常玉最野的作品」,穿著黑絲襪的女性躺著高舉雙腿,毫無遮掩的下部,常玉用水彩暈染和兩筆黑墨線條就勾勒出曖昧之處,除了豐臀肥腿的常玉招牌風格外,這張畫最能撩動人心的是那雙未褪下的高跟鞋和女模泛紅的臉頰。有意思的是,當年施俊兆買到畫時交代部屬去掛起來,結果幕僚掛反了,把躺著的裸女給掛成立姿了,你不妨把附圖倒過來看,保證你和我當時聽到這事一樣笑得忘形不已。倘若常玉是在日據時代的台灣從事創作,就會更「有趣」了。1936年,台灣畫家李石樵一件〈橫臥裸婦〉參加第3屆台陽美展,在審查時被警方說「NO!」,日本警方最後還說「站著可以,躺著就禁止展出!」
我念高中時(民國67年)我家鄉的高雄警方也被捲進一樁藝術與色情的風波。當時華南銀行採用李石樵的三美圖製作火柴盒送客戶,結果有人具名向警方檢舉華南銀行妨害風化,因為那三美是裸體的!結果此案是當時各大報的頭版頭條新聞,高雄警方其實不曉得誰是李石樵,去函要求華南銀行說明製作火柴盒的原委,最後李石樵以創作人和大學教授的身分出面說明,加上藝文界人士力挺後才使風波落幕。不過,華南銀行早已私下趕緊將火柴盒回收,以免再惹事生非。我最近還會揣想當年「三美圖火柴盒」的檢舉者不知去看過常玉展沒?
常玉可能難以想像他的藝術創作同業在當時的中國找裸體模特兒的困難,漢茲.馮.佩克哈默(Heinz von Perckhammer)是一位喜愛中國的德國攝影師,但是他走遍中國也找不一位中國女性裸體模特兒,他在1928年出版一本攝影專輯《百美影》,裡面的中國裸體模特兒據說是在澳門的妓院找到的。這是世界上首次出版的中國人體攝影集,曾經轟動歐洲一時。2008年這本攝影集在北京的一次拍賣中出現,但是只以人民幣22400元成交。幾年後這本攝影集再度要轉手拍賣時,竟然流標了。北大教授劉半農曾經寫下燴炙人口的情詩〈教我如何不想她〉,但他的著作《半農談影》,是中國第一部系統的攝影美學專著。劉半農曾經和學生及同事三人,找來據說是一位人力車夫的妻子擔任裸體模特兒,成為國人拍攝人體攝影作品的「第一人」,但這歷史性的鏡頭是一片漆黑的失敗,因為三人中有了抖到畫面模糊,有人竟忘了開快門,不知是否是他們首次面對中國女體模特兒太緊張之故?依據攝影大師郎靜山的回憶,民國17年他和攝影同好找了一位十幾歲的張姓女孩在家中拍攝人體,郎靜山拍了一張他認為是當日眾人作品中最好的一張,但郎靜山說,四天後這位女孩因此被父親打得遍體鱗傷!
常玉雙面畫的裸男
人體是有美感的,但大部分的藝術創作者和我的觀點一樣都是「重男輕女」,絕大部分的人體作品都取材自女性,前幾天我意外的在朋友處看到一幅常玉罕見的裸男作品,這件作品再度展現常玉的功力,他以毛筆勾勒的西方捲髮男子,展現俊秀與陽剛並濟的的風格,有慾望的展現但沒有駭人的粗鄙。這是一件少有的雙面畫,因為畫的另一面是著套裝妝的女性,雖然沒有裸露,但是常玉仍讓她散發女性的魅力。
在我獲悉常玉的裸女圖無法成為悠遊卡素材時,媒體曾刊出我評論「波多野結衣可以,常玉不行?!」的作法是一種價值錯亂的新聞,後來有台北市議員向悠遊卡公司查詢此事,該公司也不管史博館副館長感嘆事件的原委都已經公開播出,還發函議員說「絕無此事」。這更讓我好奇悠遊卡公司的思維模式,於是我去Google兩年前的悠遊卡新聞後,體會出悠遊卡公司的決策思維很不一般,當時的發言人說,會用波多野結衣是因為她「形象清新唯美」,我不知道別人的想法,但那真的不是我會去看波多野結衣影片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