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藝術導航的國家風景
新柏林藝術協會「迷失在美國」
沙發、檯燈、電視、搖椅、壁紙、肖像、風景照――這些來自現代日常的家具與家飾元素，交織出今年9月在新柏林藝術協會（Neuer Berliner Kunstverein, n.b.k.）開展的「迷失在美國」視覺場景。然而，一切都有一些不太尋常。當壁紙描繪的是反奴隸運動場景，牆上掛著美國黑豹自衛黨（Black Panther Party for Self-Defense，又稱「黑豹黨」）創始成員的肖像，荒地與林立的賭場招牌成為紀念風景，沙發的擺設沒有留下任何出入空間，搖椅披掛著殘破不堪的美國國旗，顯而易見地，這不是一場理查．漢彌爾頓（Richard Hamilton）拼貼摩登美國居家場景的〈是什麼使今天的家庭如此不同，如此有魅力？〉，那白牆上浪漫詩意的展名「迷失在美國」，想當然耳，演繹的也不會艾伯特．布魯克斯（Albert Brooks）執導的中產夫婦追尋美國夢碎的同名電影，或是埃利斯．庫珀（Alice Cooper）吶喊失業無車談不了戀愛的同名搖滾歌曲。
「迷失在美國」展場一景（攝影：鄒婷）
山姆．杜蘭特 鮑比．希爾，黑豹自衛黨聯合創始人 2001 ©Sam Durant
由約翰．米勒（John Miller）策畫，發生在柏林的「迷失在美國」，是一場冷冽的美國迷走。沒有親善的大眾語彙也沒有熱鬧的流行圖象，米勒選以廿六組藝術創作在淨白空曠的新柏林藝術協會一樓鋪展出橫跨歷史編撰、文化生產、圖象媒體、建築設計與日常經驗的敘事光譜，並藉此重新審視1930年代至今的「美國認同」。這場注定迷失的國家風景，描繪著種族主義與新自由主義如何加劇歧視的意識型態與促生不對等的社會制度，同時展示著藝術批判社會的潛在力量。
當觀者踏入「迷失在美國」的展廳之際，一場以「人、事、物」三種稜鏡交疊的拼貼敘事之旅隨即展開。眼前的第一道白牆，是如壁紙般糊上牆面的〈悲劇序曲〉。武裝廢奴主義者約翰．布朗（John Brown）手持《聖經》與長槍，在畫面中以身體劃分出廢奴聯盟州代表與支持蓄奴的南方邦聯州士兵。這幅邦聯旗（Confederate flag）與國旗共同飄揚的衝突圖象，原為堪薩斯州議會大廈委託約翰．斯圖爾特．柯里（John Steuart Curry）在1942年前後繪製的大型壁畫（本次為局部複製展出）。當我們回溯過去，因煽動奴隸起義被國家在1859年以謀殺叛國罪名施以絞刑的布朗，搖身成為政府大樓的壁畫主角，那同為殺人罪與解放黑奴的英雄之名，實使〈悲劇序曲〉的揭幕遭受諸多撻伐。
約翰．斯圖爾特．柯里 悲劇序曲（局部） 1937-1942 重製影像（攝影：鄒婷）
走過布朗咆哮的身影，在視線右前和左後側將看到山姆．杜蘭特（Sam Durant）的兩件黑白人物肖像〈這不是我的十字架，階級模式〉和〈鮑比．希爾，黑豹自衛黨聯合創始人〉。前者描繪1970年代第一批同時擁有黑人和白人樂手、深受藍調影響的南方搖滾樂團歐曼兄弟（Allman Brothers）錄音師湯姆．多德（Tom Dowd）和唱片公司創辦人菲爾．沃登（Phil Walden），在兩人之間看似相互指責又或心領神會的圖象情境中，隱含關於搖滾樂做為黑人和白人共同創造的新音樂形式，與其在當時動盪的民權運動所激發的化學效應。後者的黑豹黨創始人鮑比．西爾（Bobby Seale）肖像，取材自攝影師露絲―馬里昂．巴魯克（Ruth-Marion Baruch）和皮爾克．瓊斯（Pirkle Jones）共同出版的《先鋒：關於黑豹組織的攝影論文》（The Vanguard: A Photographic Essay on the Black Panthers）。成立於1966年，主張以武裝抵抗做為對抗種族不平等待遇和社會壓迫的合法手段的黑豹黨，是一奉行革命社會主義與黑人民族主義的政治組織，在當時的美國社會極具爭議。這張被杜蘭特挪用的攝影作品首次發表於舊金山德揚美術館（de Young Museum），參照1968年的展覽文論，此系列攝影人像的展出目的在於生產黑豹黨黨員的正面（平衡）敘事，與對抗主流媒體的各項不實指控。
麥可．艾許 第73屆美國展覽 1979 重製影像 於「迷失在美國」展場一景（攝影：鄒婷）
展場的另一側，一道頂天立地的中隔展牆以滿版攝影輸出展示著兩尊美國首任總統喬治．華盛頓的白色大理石雕像――他們正以「不同的高度」望向遠方。此作為麥可．艾許（Michael Asher）在芝加哥藝術協會博物館（The Art Institute of Chicago）「第七十三屆美國展覽」展出的觀念創作的重製影像。時間回到1979年，艾許將製作於18世紀、原先安置於博物館入口處的華盛頓雕像移至一間展示18世紀歐洲藝術的「類沙龍」展間，並移除雕像下方生產於20世紀的青銅基座。這樣的動作可說是將公眾對華盛頓的觀看視角，從仰望「政治人物」修正至平視「藝術物件」，而此因藝術家的觀念介入與場景置換所生產出的意義重構，也進一步以「觀看的實踐」拉開了「遺失在美國」關於藝術與社會的敘事開口。（全文閱讀547期藝術家雜誌）
【十二月專輯│以藝術實踐多元對話與解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