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們以為可以用藝術改變世界
紐約惠特尼美術館展出「一部殘缺的抗爭史，1940-2017」
藝術如何抗爭
「一部殘缺的抗爭史，1940-2017」中展出的作品都出自於惠特尼美術館的館藏，同時這也是館方視美術館為一辨證場域的嘗試：當代撞擊歷史、新聞對比論述，由2017年發生在美國社會中的各式抵抗直視自1940年代以來各式政治、社會等議題，如1960年代終止越戰的訴求，1990年代愛滋病所造成的社會不安，與少數族群的壓迫。此外，策展團隊也試圖以展覽建立「藝術抗爭」的論述，探究藝術家們如何以作品挑戰既成體制、企圖建構一個更公平的世界，以及藝術如何做為激進批判，或是指導、啟發民智的形式。展覽內容分為「抵抗與拒絕」、「抗爭抵制與擁護：惠特尼檔案」、「空間與困境」、「停止戰爭」、「No Idle Gesture」、「哀悼與對抗」、「權力濫用」與「可用的過去」等八種在當今美國社會裡，需喚起大眾意識，進而反抗既定論述的主題。展覽同時囊括如本屆威尼斯雙年展美國館代表藝術家馬克．布萊德佛特（Mark Bradford）、陳佩之（Paul Chan）、賴瑞．克拉克（Larry Clark）與菲力克斯．岡薩雷茲─托利斯等人的作品。
「抗爭抵制與擁護：惠特尼檔案」於展場一景，從左至右分別為黑豹黨的〈種族歧視的警察必需立刻從這社會消失〉、查爾斯．希姆的〈紅色人形〉、威廉．柯普利的〈無題〉、艾倫．達肯基羅〈浸〉與南西．葛羅斯曼的〈頭像〉。
然而，在進入這八種不同論述空間前，觀者得先走上街頭。一出電梯，迎面而來的黑色主題展牆上分別是喬瑟芬．梅克賽柏（Josephine Meckseper）的8釐米作品〈華盛頓特區反伊拉克戰爭示威遊行〉 與戴瑞德．史考特（Dread Scott）的旗幟裝置〈昨天有一個人被警察以私刑處死〉。街頭示威的影像與抗議的旗幟，不僅僅是為了定調本次展覽命題，更道盡了歷史自我重複的無奈：在梅克賽柏的黑白影像裡，我們看到來自不同種族的年輕人舉著「US OUT OF IRAQ」或「終止貪腐帝國」等示威標語，叫囂、向前走著。諷刺的是，梅克賽柏手上拿著的8釐米攝影機，由柯達相機出產於1965年，粗粒子與漸層等8釐米底片特有的質感，讓千禧年後反戰示威看起來與1960年代時的反越戰並無二致，過去的憤怒與挫折與當前的疊著影，相同的機械、相同的不滿，讓人訝異在這近五十年的時間跨距裡，我們什麼都改變不了。史考特的作品則企圖回應，發生於2015年南卡的警察槍殺手無寸鐵的非裔美國人華特．史考特事件，藝術家的黑色旗幟幾乎是直接複製1920、1930年代美國全國有色人種協進會（NAACP）用以紀念為私刑處死的有色人種的紀念旗幟：每當犧牲者出現時，一面寫著「昨天有人為私刑處死」的黑底白字旗幟，即飄揚在協進會位於第五大道的大樓上。但史考特在這面旗幟更新上「警察」二字，並表示：「透過這則不得以但必要的更新，我想讓大家知道舊時的恐懼並未遠去，依舊如影隨形。」
丹尼爾．沃夫所藏之示威海報於展場一景
除了用直面的紀錄或宣言來呈現反抗外，在空間與困境的展間裡，由藝術家梅爾文．愛德華（Melvin Edwards）和非裔美籍女藝術家森嘉．尼古迪（Senga Nengudi）則以雕塑作品來探討社會空間何以被形塑、集結，甚至是控制個人。愛德華的作品〈顛倒金字塔〉以概念藝術的極簡、具紀念性，用指涉藝術自身的創作語言轉而批判暴力的社會空間。藝術家用滿是倒鉤的鐵絲連接在美術館的白色展牆上，構成一正一反兩組金字塔。原本開放的展間，被拒馬以最赤裸且殘暴的方式阻隔出所謂的公共或私密（階級）空間，同時做為社會中諸多差異的微觀顯影──字面、符號上的「禁止進入」，實是飽含物質、身體暴力的指涉。森嘉．尼古迪的作品〈內部一號〉則以尼龍絲襪（多被視為女性、親密如肌膚般的質材）做為媒材，藉由絲襪本身的延展性，自下體部位剪破，並將各處的破裂碎布延長至彈性的極限釘牢在天花板與展牆上。和〈顛倒金字塔〉一樣，〈內部一號〉用視覺喚起身體的（可能）痛楚並揭露各式身心理的殘暴，同感女性柔軟又脆弱的身體，是如此易被侵入、甚至牢牢拉扯並定位在社會空間的不同位置。
凱斯．哈林 無知＝恐懼／沉默＝死亡 1989 膠版印刷 61.1×109.4cm 惠特尼美術館藏
挪用藝術史家與愛滋運動者大衛．克蘭普〈哀悼與對抗〉一文為名的愛滋議題展間，試圖透過藝術作品歷史化克蘭普所提出愛滋議題論述：1980年代以降的愛滋病危機，並非僅是生理層面的病苦，更多的是社會上不理解造成的排擠與寒蟬效應，因此，克蘭普認為在面對愛滋做為一社會問題時，光是哀悼是不夠的，唯有透過直面「對抗」愛滋汙名化的論述，才能使大眾重新省視愛滋在疾病之上，做為政治議題的重要性，我們才真正地得以哀悼因愛滋逝去的愛人親友，紀念我們無窮盡的恐懼、罪惡感與哀愁。在凱斯．哈林（Keith Haring）的作品〈無知＝恐懼／沉默＝死亡〉裡即回應了克蘭普的論述，哈林以一貫詼諧簡潔的普普風格，繪製人形版本的「三猿」：不見惡事猿、不聞惡詞猿與不說惡言猿，原本被視為智慧象徵的不見、不聞與不說，在面對冠上惡之名的愛滋病時其實是助長疾病與大眾恐懼的無知與冷漠。
安妮特．勒米爾 黑色群眾 乳膠、石膏、油彩畫布 243.4×266.7×4.6cm 惠特尼美術館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