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走板的偽善覺醒
畢卡索特展「It’s Pablo-matic」
紐約布魯克林博物館/2023年6月2日~9月24日
「我恨透畢卡索了!」2018年,脫口秀喜劇演員漢娜.蓋茲比(Hannah Gadsby)在演出《最後一擊》時大聲抨擊西洋現代藝術史上最舉足輕重的人物之一,直言發明所謂立體派的畢卡索不過是「把萬花筒濾鏡套在陰莖上」的仇女混蛋。偉人、天才甚至名人做人失敗或傷天害理並非令人意外的事實,而近年的#MeToo運動更是讓這個長久以來的問題浮上檯面。《最後一擊》的五年後,蓋茲比將對畢卡索與藝術圈的尖銳指控帶入了美術館。紐約布魯克林博物館(Brooklyn Museum)策展人凱瑟琳.莫里斯(Catherine Morris)與麗莎.斯莫爾(Lisa Small)邀請蓋茲比共同策畫「It’s Pablo-matic:漢娜.蓋茲比評畢卡索」(以下簡稱「It’s Pablo-matic」)。做為響應畢卡索逝世五十週年紀念展覽的五十個歐美藝術機構之一,「It’s Pablo-matic」是唯一以女性主義濾鏡將畢卡索視為一個帶有缺陷的異男做為切入點的展覽,從標題將畢卡索的名字與problematic(意為「有問題的」)結合的文字遊戲便可略知一二。除此之外,喜劇元素與畢卡索的組合是前所未見的大膽嘗試,使「It’s Pablo-matic」在開幕前就引起眾人的好奇與臆測:一位喜劇演員的策展是否能夠替現代藝術的大師展注入新血?畢卡索與女性主義議題會擦撞出什麼樣的火花?

「It’s Pablo-matic:漢娜.蓋茲比評畢卡索」展場入口一景
不過自展覽開幕以來,藝評人對「It’s Pablo-matic」的態度並不是太親切,或許說是毒舌也不為過。《紐約時報》藝評人傑森.費拉格(Jason Farago)以殘忍的標題「布魯克林博物館玩笑開到自己頭上」(the Joke’s on the Brooklyn Museum)開了第一槍,直言「沒什麼好看的,也沒有展覽目錄可讀,這裡展現的野心是GIF等級,但也許那才是重點」(更狠的是,他在文中形容展覽標題蠢到他不屑打字出來,只能複製貼上),而《ARTnews》的資深編輯亞歷克斯.格林伯格(Alex Greenberger)直接用「災難性的」(Disastrous)形容,更別說Artnet的班.戴維斯(Ben Davis)甚至寫了論文一般的深度批判文(因為文章太長了,甚至分成了上下篇)。如潮的惡評不外乎是批評展覽去脈絡地扭曲藝術史、透過女性主義藝術批評畢卡索仇女傾向的意圖不明、展出太多低素質的畢卡索作品等。實不相瞞,這可能是我第一次遇到一檔全世界彷彿齊心協力聯合起來謾罵的神奇展覽。

畢卡索 祈求的女人 1937年12月 不透明水彩木板 24×18.5cm 巴黎畢卡索國立美術館藏
(Photo: Mathieu Rabeau, © RMN-Grand Palais / Art Resource, New York)©2023 Estate of Pablo Picasso /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被罵到臭頭的布魯克林博物館策展人也不是省油的燈。莫里斯與斯莫爾在社群平台Instagram動態貼出了與蓋茲比的合照,搭配「當(男)藝評家因為『It’s Pablo-matic』而森氣氣的那種感覺」的文字與「Sorry not sorry」的GIF動圖回擊費拉格的抨擊。同時,布魯克林博物館的數位行銷部長也在社群上分享展覽的宣傳影片與酸民嗆聲(COME @ US HATERS)。館長安妮.巴斯特納克(Anne Pasternak)親上火線,在《The Art Newspaper》的個人意見專欄聲援,呼籲外界給予世界更包容、更多元的聲音:「我們活在一個愛爭論的時代──左派因『覺醒』被攻擊,右派正為禁書重振旗鼓。〔…〕政治光譜上的各種聲音都在相互『取消』(cancelling)不同意他們的意見。『It’s Pablomatic』並非是『取消』畢卡索──正好相反。」好像社群的隔空叫囂與媒體投書還不足以表明立場,莫里斯與斯莫爾甚至向美術館電子報的訂閱讀者發送了聲明,冠冕堂皇地解釋美術館是過去與現在的交會點,而做為策展人,有責任「鼓勵複雜的對話並為其保留空間,即便這些對話使人感到不適」。

「It's Pablo-matic:漢娜.蓋茲比評畢卡索」展場一景。左至右:
梅.史蒂文斯(May Stevens) Big Daddy紙娃娃 1970 壓克力畫布 182.9×426.7cm 紐約布魯克林博物館藏
艾瑪.阿莫斯(Emma Amos) 嗅探花者 1966 油彩畫布 127×127cm 紐約布魯克林博物館藏
瑪麗莎.艾斯科巴(Marisol Escobar) 伸出舌頭 1972 平版印刷紙本 104.8×74.3cm 紐約布魯克林博物館藏
布魯克林博物館大費周章演出這一場忍辱負重的受害者挺身對抗尖酸刻薄的可惡藝評人,在我看來是太往自己臉上貼金了。策展人似乎認為展覽的批評者都是些厭女又自負的異性戀白人男性,但是做為在藝術界工作的亞裔女性,我也不知道能怎麼替「It’s Pablo-matic」辯護,甚至不是太甘心地必須承認那些白人男藝評所言並非無謂的攻擊。事實上,當我踏出展間的那一刻,腦中最先浮現的形容詞之一是「平庸」(underwhelming)──到頭來我花了將近兩個小時驗證了看展前的所有質疑以及所見的負面言論。
(全文閱讀580期藝術家雜誌)